那裡是黃河故河道,滑州大堤自西向東綿延不絕,不見首尾,彷彿一條巨龍。在巨龍的腹部,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滾滾黃河水噴湧而出,從這裡源源不斷地匯入汴水的河道。
“工期不足同樣也不是垮塌的原因。如您所見,滑州大堤已經完成了主體結構的建築。
“除了崩潰破口的河段,大堤在經過洪水的考驗過後,依舊保持總體完整,說明了大堤的完成度相當高。
“這同樣得到了口供的印證。根據倖存工人的描述,大堤早已在馬周等官員的指導下完成建築,當時他們在河堤上進行的是後續修繕工作,而且連修繕工作,在當時也已經接近完成。”
狄仁傑說得鏗鏘有力:“因此,滑州大堤從用料、建造到施工,都沒有問題。”
李明的眉頭一下子就擰成了川字:
“所以說,這場慘劇不是人禍?”
來俊臣下意識地就躲開了視線,嘟囔著:
“我……小弟……不,微臣再細細查一查……”
狄仁傑迎著質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以臣目前查到的結果來看,是這樣的。”
“好。”李明點點頭,內心對狄仁傑頗為欣賞。
狄仁傑一定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前途、替馬周等官員的清白作背書。
尤其還是在這場彌天大禍的背景下。
不得不說,小夥子賭得很大啊。
稍有差池,小狄就得被捲入漩渦,和馬周等一道粉身碎骨。
正因如此,李明對狄仁傑就更為欣賞。
作為專業人員,就要敢於下判斷。
“我知道了。你倆的意思綜合起來就是,滑州潰堤、大河改道,是天災而不是人禍?”
李明再次審視著兩位特務頭領。
狄仁傑點頭:“根據現有證據,沒有發現存在官員瀆職的人為情形。”
李明頓了頓:“所以是因為遭遇了百年未遇的大洪災,才導致如此災禍,一切都不存在人為因素?”
來俊臣磕磕巴巴的,最後也依樣畫葫蘆地說:“根據現有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
李明不置可否,思索了一陣,嘴角卻是一勾:“或許,二位愛卿的調查結果不全面。”
來俊臣身體縮了下去,狄仁傑卻彈了起來。
“陛下何以見得?”
李明撫摸著下巴,緩緩道:
“或許馬周,或其他大明官僚,並沒有貪贓枉法、瀆職懈怠,他們並沒有因為疏忽錯誤而釀成大禍。
“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堤是被人故意毀壞的?”
這個推測,讓兩人悚然一驚。
故意毀壞大堤?
一鏟子毀了幾乎半個華夏,誰能這麼心狠手辣啊?!可是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兩人順著這條全新的思路,還真發現這假設可以解決一個最大的矛盾,那就是——
滑州大堤明明很牢固,卻又猝然崩塌。
如果是有人故意搞破壞,那就可以理解了。
一座堤壩,或許能在正面抗住海量的洪水。
但是,如果它的後背被狡猾的人類鑽了一個洞,巨大的水壓就能把這個小洞眼越衝越大,直到徹底崩潰!“誰能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呢?”狄仁傑表示難以理喻。
對此,來俊臣已經有了猜測:
“誰敢刺殺皇帝陛下,那誰就敢這麼傷天害理。”
能打破做人底線的,只有已經打破了做人底線的人,這個邏輯十分明瞭。
“你是說……倭人?!”狄仁傑大驚。
他有一種螞蟻伸出腿試圖絆倒大象、結果還真成功了的荒誕感,下意識地望向了李明。
李明不置可否,只是對狄仁傑微微點頭:“是否如此,就交由你來辦。速速去查案吧。”
狄仁傑深吸一口氣,感到肩膀上的重擔不減反增,躊躇滿志又有些忐忑,一拱手:
“遵旨。”
說完,扭頭便去幹活了。
來俊臣跟了上去,被李明喊了回來:“等等,關於你,我還有另一件事情要交給你辦。”
來俊臣的眼睛咕嚕嚕一轉,嘿嘿笑道:
“陛下,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李明不和他彎彎繞繞,直截了當地吩咐道:
“你去趟南方。”
“南方?”
“大江以南,替我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麼。”
來俊臣有些迷惘地撓頭:
“沒聽說南方有什麼奇怪的動向啊。”
“沒有訊息,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李明說道:“南方諸州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向我發摺子請安了,這很異常。
“你去看看,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明哥陛下的嗅覺是不是過於敏銳了……來俊臣拱了拱手,便即刻出發。
…………
新建的黃河大堤,距離李明陛下紮營所在大約半里的路程。
是另一處紮營地,被京城禁軍裡三層外三層地看守著。
馬周、滑州刺史,以及其他的地方官員,都“暫居”於此——
說是暫居,其實就是軟禁。
黃河在他們負責的河段氾濫了。
不但成災,還改道了。
闖下了如此彌天大禍,他們也沒指望自己能置身事外。
之所以他們腦袋還連著身子,沒有被就地正法,無非是因為災情緊急,賑災紓困需要暫時用到他們而已。
等到災情企穩——比如現在——便是秋後算賬的時候了。
“馬臺省,你說……陛下會不會看在我們亡羊補牢、將功補過的份上,從輕發落我等?”
馬周所居住的帳篷裡,滑州刺史憂心忡忡地喝著茶。
這段時間,刺史大人在工作的閒暇之餘,常常在馬周的“家”裡作客串門。
因為在他和他的屬官眼裡,馬侍郎是“京城來的”,更有機會接近陛下。
所以對陛下的脾性大約更瞭解一些。
對於他們這些“罪臣”的命運,心裡大約能更有底數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