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
這倒是一個罕見的名字,讓群臣短暫地一怔。
沒記錯的話,倭人是東海另一頭的東夷住民。
和突厥、鮮卑這樣的蠻族不同,因為有大海相隔,所以這個民族自古以來和華夏大陸,不算毫無瓜葛吧,也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除了偶爾在三韓之地劫個掠、刷個存在感以外。
大臣們對倭國的唯一印象,大約就只有女倭王寫給隋煬帝的那封“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的國書了。
也正因為兩國隔得太遠了,被折了面子的“大男主”隋煬帝居然放了倭國一馬,沒有前去征討。
結果咱沒有招惹倭人,倭人怎麼遠渡重洋大老遠過來,特意在咱的大堤上鏟幾個洞?他們想幹什麼?眾人短暫地納悶了一下。
接著,便是洶湧而來的憤怒。
媽的,倭人!
在我等抗擊千年難遇的天災之時,在背後捅刀子,簡直無恥之尤!“他們有內應嗎?”馬周急切地問道,雙眼閃動著火光,眼神彷彿要將這起慘劇的幕後黑手揪出來、燒成灰燼一般。
是的,他不相信倭人就是此事件的真兇,他覺得倭人背後一定還有黑手。
因為大明對倭國,宛如大象對螻蟻,雙方並沒有直接利益衝突吧。
至少以正常人的思維,是沒有的。
那麼倭人為什麼要來尋釁滋事?除了大明內部有內鬼、招募倭人以為打手以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合理的解釋。
畢竟李泰也幹了。
當初魏王勾結薛延陀,把長安政壇搞得烏煙瘴氣。
後人完全可以依樣畫葫蘆,也來這麼一手,混淆視聽。
“陛下,倭人背後的勢力是誰?我等必將其碎屍萬段!”
不僅是馬周。
刺史張謙、以及滑州的其他官員們,同樣也義憤填膺,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按照常理,這些日子人官僚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這種明顯涉及高層內幕的政治陰謀,是不敢多問的。
但是,今次的事件著實突破了他們的底線。
滑州糜爛,華夏糜爛,連自己也差點爛了。
這讓他們無法明哲保身,作壁上觀。
面對群情激憤的下屬,面對一雙雙渴望著復仇的眼睛,李明不由得咬緊了牙關,從牙齒縫裡用力地擠出幾個字:
“根據初步調查,沒有其他勢力摻入其中。
“倭人掘開大堤,完全是受了倭王的指使。”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譁然。
大象真的被螻蟻絆倒了,摔得頭破血流?!
“可是,為什麼……”馬周喃喃著,實在想不明白。
“呵,能為了什麼?說來你們或許都不信。”李明的嘴角勾起一個沒有笑意的弧度。
“無非是為了百濟、新羅之地。
“二韓臣服於我大天朝,斷了對倭國的朝貢。
“倭國不滿,想要入侵二韓之地,又懼怕我天國之威。
“所以,他們就偷偷混入進來,毀我堤壩、壞我民生,試圖讓我們疲於奔命,無力應對外敵。
“這樣,他們便能夠趁虛而入,以武力強逼二韓就範。”
馬周等人聽得異常專注,一字不落。
聽到最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就因為這?”
李明笑了,點點頭:
“就因為這。”
當時,當狄仁傑將調查結果彙報於他的時候。
他也是一模一樣的反應——
吃驚,荒誕,難以相信。
就為了半島南端那點“邊角料”的化外之地。
把黃河給掘改道了?
把黃淮十州千萬百姓,泡進了黃湯裡?
把幾乎半個華夏都霍霍了一遍?“呵,呵呵……”
馬周笑了。
雖然不合時宜,但他忍不住。
因為這實在太荒誕了。
就像一個孩童為了逃課不上學,一把火把學堂點了,將先生、家長和同學全部燒死一樣荒誕。
水災肆虐、生靈塗炭,這樣的災禍已經足夠毀滅一個普通的王朝了。
饒是上升期的大明,也為此傷筋動骨,元氣大傷。
而拋開宏大敘事,這次事件對老百姓的生計更是毀滅性的。
黃河就像一把刈麥的鐮刀,而天下人就是倒伏的麥子。
水災收割一撥人,疫病再收割一撥人,泡水泛起鹽鹼毀壞耕地、滋生蝗蟲,所引起的饑荒又雙叒叕能再收割一撥大的……
因此而失去的生命,恐怕以百萬、千萬計!
造成如此規模的損失,總得有個相匹配的陰謀吧?譬如為了入主中原,譬如為了改朝換代,譬如為了謀權篡位,甚至譬如為了阻撓土地重分配。
結果你跟我說,鬧出了這麼大的陣仗,只是為了新羅百濟那點鼻屎大的利益?為了一顆芝麻,毀了一片瓜田?!
千萬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是為了什麼?!
荒誕,實在太荒誕了啊!
馬周也好、張謙也罷,在場的所有人都麻了。
所有的犧牲、痛苦和掙扎,都是為了什麼啊!
他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這麼的毫無意義。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李明語氣冰冷,嘴角同樣殘留著自嘲的笑意。
“狄仁傑找齊了當時在堤壩現場的所有民夫,根據口供重建了整個現場。
“有不止一個人表示,自己曾目擊了數個來歷不明的‘民夫’,操著不知哪裡的口音,隨身攜帶的也不適合築堤,反倒更像是打洞挖坑的。
“不過當時天色太黑,還下著雨,洪水高漲、任務緊迫,他們也沒有多想。”
馬周聽得腦袋嗡嗡的,喃喃道:“那些可疑分子,就是掘垮滑州大堤的倭人?”
李明認可地點頭道:
“是的。根據大堤殘骸,能大致推斷出,潰堤最早發生在離此地的五里處。
“在大河改道通往汴水的河道周圍,能收集到被衝散的大堤碎片。上面有人工開鑿的痕跡。
“這就能直接證明,大堤就是被人故意扒開的。”
馬周等人聽得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