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宋玉死了。
那就意味著再也見不到他了。
後知後覺的情感如海嘯般將纖塵淹沒,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落下,燙得她的心臟都緊縮了起來。
宋青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見纖塵沒有離開,這才試探著摸了摸她的頭,輕哼道:“哭吧哭吧,爹說了,難過了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哦。”
小時候,村裡其他的叔叔嬸嬸都教訓小孩,說“哭什麼哭!沒出息!不許哭!”
但爹從來都不會這樣,爹只會摸摸他的頭,溫聲笑道:“阿青,若是心裡不舒服,眼睛不舒服,那想哭就哭,不要憋著。”
年幼的他用小手抓住爹的大手,好奇地說:“可,爹不哭。”他從來沒見過爹哭。
爹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跟以往都不同的笑:“爹當然也會哭,只是沒有讓阿青看見罷了。”
他一直都是一根筋,對一件事好奇,就會一直念著,他偷偷觀察了爹許久,終於被他看見了爹哭的場景。
宋青念道:“小孩可以哭,大人可以哭,毛球球可以哭,爹也可以哭,爹想孃的時候,就會哭。”
纖塵顫抖著抬起爪子,輕輕地抱住了宋青。
宋玉,你把我們的孩子養得很好。
宋青有些懵,不過沒有動,只是任由雪團似的大狐狸抱住了自己,雖然是第一次見,那他卻莫名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衣服被髒髒的尾巴蹭髒,忍不住在心裡念:“衣服髒了,要洗。”
從那以後,纖塵就經常去村裡去看宋青。
她還在暗中調查二十多年前虐殺動物的事,那個黑袍人早就不見蹤影了,但村民還在繼續虐殺動物,而村子裡似乎也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
漸漸地,纖塵發現,村子裡的人都沒法離開這一片,似乎被什麼東西困住了,而且村長和村民們的身上生出了很恐怖的瘡面。
那瘡面就像是一張張尖叫的臉,能看出清晰的動物五官,就像是被虐殺之前的絕望表情。
但他們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還覺得自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而九嶷山中,似乎也多出了很多危險。
纖塵想把宋青送走,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沒法離開。
唯一令她稍微放心的,就是宋青身上沒有瘡面。
宋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告訴纖塵:“爹說,伯伯嬸嬸給的肉,不能吃,晚上要乖乖在家裡睡覺,不可以出門。”
說到這裡,他輕輕嘟囔了一句:“不過阿青晚上也想跟毛球球一起。”
原來宋玉早就發現了村子的不對勁,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護住自己的孩子。
後來村長和村民們發現了經常來找阿青的纖塵,他們雖然不知道這就是被“害死”的纖塵,但這讓他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了“妖狐”。
全村人對宋玉說了同一個謊,不敢把他妻子“死亡”的真相告訴他,這個秘密埋藏多年,已經變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刺。
而與此同時,進山的獵人開始失蹤。
村裡人都很害怕,覺得肯定是“妖狐”回來復仇了,雙手沾滿血腥的他們覺得自己才是無辜的受害者,卻不知在每個深夜,他們身上就會冒出一個又一個流膿的瘡面。
那記錄了他們的罪行,在逐漸把他們身為“人”的部分吞噬,直至完全變成怪物。
*
聽完纖塵的話,阿青一臉懵懂地看著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喚道:“娘?”
纖塵用爪墊子摸了摸他的臉,聲音有些顫抖:“嗯,我是娘。”
阿青張大了嘴,表情呆呆的,不過很快,他就一把抱住纖塵,把臉埋到了她的毛髮裡,雀躍地喚道:“娘!”
爹說得沒錯,娘真的來找他了!而且娘真的喜歡他!
看見這一幕,烏竹眠站起身,神色冷靜:“村民變的怪物已經除掉了,現在就剩骨猿了,到時候,你就能帶著阿青出去了。”
她提劍轉身往外走,不難猜出,骨猿就是被村民虐殺過的動物所產生的怨念和煞氣,如今村民都變成了怪物,而且怪物已死,仇已報,可能對付骨猿了。
其他人也跟在了烏竹眠身後。
只不過大家都沒想到,百里枝竟然已經跟骨猿打了起來,而且他的狀態非常不對。
不是之前跟褚翊交手那種不穩定的狀態,而是眼珠赤紅,神色冷厲,連靈霄劍周身都縈繞著黑紅色的魔氣。
看見這一幕,師九冬和裴無隅齊齊一驚,李小樓瞳孔微顫,聲音有些發澀:“……怎麼會?走火入魔?”
儘管這些年百里枝對她的態度極差,但不可否認,他曾經確實是個好兄長,不然她剛回來的時候,也不會獨獨對他抱有全身心的信任。
眼下看著他走火入魔,她心中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烏竹眠已經麻了。
說真的,百里枝真是她見過道心最不穩的一個劍修。
劍光照破陰翳的雲層,斬殺了骨猿的百里枝卻沒停下殺戮,隔著重重密林,赤紅的眼珠遙遙朝烏竹眠望了過來。
就是因為這個人……
妹妹如今才會對他如此冷淡,才會對他視若無睹,才會又生起了逃離他身邊的心思。
之前是他做錯了。
只要妹妹願意留在他身邊,他以後會好好彌補她的。
他會變回曾經那個可以讓她撒嬌抱怨的、可以讓她感覺安心的兄長。
他會殺了那個冒牌貨,殺了所有欺辱過她的人,把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全部都還給她。
百里枝攥緊靈霄劍,眼裡迸發出驚人的殺意,如利箭一般射向了烏竹眠。
只要……殺了這個人,把妹妹永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