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背影清瘦又挺拔,對烏竹眠來說,格外熟悉。
她攥緊手指,將所有情緒壓下,抬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青年旁邊,目光落到了他臉上。
只見青年臉上戴了一張素銀的面具,整張臉都籠罩在面具下,連一雙眼睛都沒有露出來。
他微垂著臉,姿態有些僵硬,任由林繁漪在自己面前發洩怒氣,卻沒有一點反應,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曾說。
不過林繁漪卻並不介意。
她收回手,重新倚在雕花木椅上,目光落到青年身上,似乎有些厭倦,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淡聲說道:“算了,跟你說這麼多有什麼用,現在的你又聽不懂了。”
說完,她擺了擺手:“你出去吧,到側院待命,十一。”
十一……
懸於頭頂的劍終於在此刻落了下來。
之前在天水城,雲成瑜是怎麼說的來著——“十一是傀儡,不是人。”
烏竹眠只覺得胸腔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每一口空氣都帶著刺,生生扎進了肺裡。
傀儡……
而聽見林繁漪的指令,青年終於有了反應,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外走。
烏竹眠的心情和思緒很亂,理不清,她就索性先不去想,只是下意識地跟在青年身後,臨出門前,她轉頭瞥了林繁漪一眼,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壓住殺意。
雖然看不見青年的臉,但她絕不會認錯的。
烏竹眠的目光落到了青年耳垂一點小小的硃砂痣上,恍如濺落的血痕。
這人……肯定是三師兄!
雲成玉的速度不快不慢,烏竹眠看著他的背影,一臉放空地跟在後面,只覺得血液在耳畔轟鳴,如同狂風捲起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搖搖欲墜的理智。
好幾次,她都以為眼前人會忽然回過頭,嘴欠地說道:“阿眠,快回神吧,再這麼看下去,旁人還以為師兄我修了什麼攝魂妖術呢。”
可是,他沒有。
雲成玉只是安靜地往前走,金紅色的暮光落在他肩頭,將他烏黑的長髮和素白的衣裳都染上了血一樣的顏色,翻飛的衣袂仿若一片凋零的落葉,將最後一縷殘光吞噬。
側院與主院的繁華與靈氣截然不同,這裡顯得格外蒼涼與孤寂,彷彿是被遺忘的角落。
圍牆早已斑駁不堪,青磚上爬滿了厚厚的青苔,裂縫中頑強地鑽出幾株野草,隨風輕輕搖曳,而庭院裡的雜草很久沒有打理過了,野綠蔥蘢,幾乎淹沒了原本的石板小徑。
雲成玉不知走了多久,徑直走到房門前,抬起略有些僵硬的手,推開門,抬腳走進去,來到角落站立,像是完成了指令一樣,頭顱微垂,墨髮如水一般披散在身後,整個人都不再動了。
房間很寬敞,卻佈置得很簡陋,幾件破舊的傢俱上面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彷彿連空氣都帶著幾分寒意。
木桌和木椅上的花紋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幾處殘缺的輪廓,還有一張木床,雖然很大,但什麼都沒有鋪。
幾縷冷風從窗縫隙鑽進來,吹動了牆上幾幅泛黃的畫卷,畫卷上的墨跡已經褪色,隱約能看出是一些山水或人物的輪廓,卻無法辨認出完整的畫面。
整個房間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似乎連時間都在這裡停滯了,安靜得令人心酸。
就像角落裡那道融入陰影中的身影。
烏竹眠在門外站了許久,竟然久違地生出了一點畏懼。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來剛認識三師兄不久的時候。
那時候,十六歲的雲成玉雖然體弱多病,卻總是帶著幾分又懶又狡黠的笑意,最喜歡倚靠在廊下的榻上,手裡捧著一本書看。
每次烏竹眠翻牆來,他就會裝作從未往高牆偷看的樣子,故意板著臉:“小姑娘,你又來做什麼?我這牆頭的花都要被你踩禿了。”
有一次,兩人並肩坐在廊下吃她帶來的炸糖果子時,她忽然興起,問道:“今晚上有燈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雲成玉眼疾手快地搶了最後一個炸糖果子,笑得一臉欠揍:“既然你這麼想要我陪著,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吧。”
烏竹眠:“……滾。”
她本來想拍拍屁股走人,想了想,還是忍了,就這樣,裹著雪狐裘的雲成玉跟她偷偷跑出了雲家。
燈市的燈火在子夜時分燒得最烈,上千盞鮫綃宮燈浮在半空,燈穗搖搖晃晃,將金粉撒向鱗次櫛比的飛簷。
金瞳白貓蹲在賣糖人的老翁肩頭,尾巴尖卷著琥珀色的飴糖絲,在琉璃燈罩上勾出了流霞似的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