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很多,十三歲的烏竹眠個子又矮又瘦,鞋都差點被踩掉,嘴裡卻還咬著吃了一半的糖人不放。
人潮裹著桂花蜜的甜風湧來,把她推向懸滿謎題燈籠的梨木架,忽然一隻蒼白冰涼的手指勾住她的後領,力道輕得像捉住一隻炸毛的貓崽。
雲成玉嘲笑道:“饞成這個樣子?都這樣了還忙著吃呢?”
烏竹眠翻了個白眼,下一秒,叼著糖人,伸手將高了自己一個頭的雲成玉拽得一個踉蹌,避開了身後的舞龍,學著他的語氣,含糊地嘲笑道:“就這點能耐?病秧子還學人湊熱鬧呢?”
雲成玉死死地盯著她沾了糖漿的手,又看了看袖口的糖色,一臉生無可戀:“小沒良心的!”
後來,罵罵咧咧的兩人還一起去放了河燈,沿著玉帶河漂流的十萬盞蓮燈,每一盞都託著枚會發光的靈貝,照得水面如同熔化的金河。
只是一回去,雲成玉立刻就病倒了。
烏竹眠再去看他時,院子裡的藥味更苦更重了,他的臉色也更加慘白了,甚至沒在廊下吹風,搬進了屋子裡,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雪鶴氅,就像是春日裡將化的薄冰,稍用力些,便會碎掉似的。
不過很可惜,他的嘴沒事,還會各種嘲諷人,可怕得很。
烏竹眠挨著雲成玉坐下,看他面不改色地吃了一碗藥和一堆丹藥,心裡難得有些愧疚,他卻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臉頰上的軟肉,笑著說道:“不用抱歉,我很開心。”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去逛燈市,去放河燈,我很喜歡熱鬧,以前這院子裡總是靜悄悄的,連只鳥都不願意來,現在好了,有你這個小鬧騰,總算有點人氣了。”
烏竹眠還是第一次看雲成玉這麼正經,心裡有些感動:“放心,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那可不行。”他又恢復了那副欠揍的樣子:“你這麼能吃,我養不起。”
烏竹眠:“……”拳頭硬了!
可是現在,夜色漸深,萬籟俱寂,喜歡熱鬧的他卻只能孤零零站在角落的陰影裡,不會疲憊,不會睏倦,不會感到寒冷或炎熱。
直到一點蒼白的月露出來,烏竹眠才一步一步朝角落裡的雲成玉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解開了身上的隱身符。
一個大活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對方卻完全沒有反應。
烏竹眠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伸向了雲成玉臉上的面具。
在快要接觸到的一瞬間,她眉頭一皺,迅速捕捉到了上面隱隱流轉的符文,那符文泛著幽藍色的冷光,彷彿一條潛伏的毒蛇,隨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就在符陣即將啟用的剎那,烏竹眠的手指已如靈蝶般輕點,指尖凝聚著一縷淡金色的靈力,精準地刺入符陣的核心。
“破!”
烏竹眠絲毫不見慌亂,聲音輕卻堅定,
隨著這一聲落下,符文的光芒驟然一滯,隨即如碎裂的鏡面般崩解,化作點點星光消散於空中,符陣的攻擊還未成形,便已被她輕易化解。
面具墜地的剎那,符陣殘留的幽藍碎光和淡金色靈力仍在半空飄散,像一場未醒的夢。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的,烏竹眠的手指還是僵在了半空——
面具後的那張臉上,眉骨高,眼窩深,還有泛著幽冷灰青色的眼眸……都與記憶深處的那張臉嚴絲合縫地重疊了。
只是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裡如今卻只有空洞和漠然,他不閃不避,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卻感受不到一點生命力的跳動。
他的臉被月光鍍上了一層霜色,沒有任何表情,宛如一尊慘白的神像,又好似沒有溫度的寒玉,冰冷而脆弱。
“三師兄……”
夜風掠過烏竹眠凌亂的額髮,捲起殘留的光,卻照不亮她烏沉沉的瞳孔。
她的喉嚨裡滾出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指尖殘留的靈力卻在顫抖,蒼白的臉上浮起近乎破碎的神情,彷彿她方才揭開的不是面具,而是硬生生撕開了一層血肉,讓她的五臟六腑都絞作了一團。
雲成玉沒有一點反應。
烏竹眠卻不死心,勉強勾起嘴唇,眉眼一彎,露出了一個笑:“是不是我換了一副樣子,你認不出我了?我是阿眠啊。”
“驚喜不驚喜?開心不開心?我又活過來了。”
“看吧,我就說,我比你厲害多了,你看看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烏竹眠說不下去了,轉過頭,閉了閉眼睛,從芥子囊裡取出傳音石,聯絡了李小樓:“小樓,我……找到三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