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橫劍而立,枯瘦的身影擋在李小樓面前,像一柄折斷的殘劍,黑袍下的身軀早已被魔氣蛀空,嶙峋指骨握著劍柄時,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滾,別碰她。”
沙啞的嗓音混著血腥氣,驚得百里家的修士齊齊後退了三步,他們認出了這個形銷骨立的瘋子,曾經名震西靈州的劍道天才,他們的前少主,百里枝。
如今卻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再不復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李小樓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抬眸與百里枝對視了一眼。
四目相對,又很快錯開。
沒有恨,沒有留戀,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她只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百里枝的嘴唇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想喚她的名字,卻終究沒有出聲。
“百里枝!你瘋了?”有人厲聲道:“她可是叛出家族的罪人!”
其實百里枝也叛出了百里家,可他們自問打不過,而且百里家也不想輕易放棄這個化神後期的天才。
“罪人?”百里枝低笑,轉回頭,魔紋順著脖頸爬上臉頰:“是百里家對不起她才對,我才是罪人,你們若是敢碰她,來一個,我殺一個。”
劍鋒突然迸發出刺目血光,這一劍毫無章法,卻帶著同歸於盡的癲狂,衝在最前面的修士被毫不留情地斬斷了手臂,若不是退得快,恐怕真的要死在劍下。
滾燙的鮮血濺在百里枝臉上,他卻連眼睛都沒眨,只是機械地轉動劍鋒,對準下一人的喉嚨:“還有誰?”
沒有人敢動了。
百里鹿雲也顫抖了起來,她害怕百里枝,這人就是個瘋子,當初他醒來,一聽說李小樓已經離開,當場就任由魔氣將自己吞噬,拔劍叛離了百里家。
李小樓撇開頭,拉起烏竹眠的手腕往前走,低聲道:“讓開。”
平靜的兩個字,比魔氣更徹骨。
百里枝沒有動,也沒有退,只是站在那裡,像一尊腐朽的雕像,而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看清了劍身上映出的自己,魔紋遍佈,眼窩深陷,哪還有當年替妹妹摘海棠的翩翩公子模樣?
他的瞳孔顫抖了起來,下意識想要遮住自己的臉,有些無措地往後推開,黑袍掃過了滿地血泊。
李小樓牽著烏竹眠,從他身邊走過,只有一句話輕輕落在了夜色中。
“我不恨你。”
“但我……也不再是百里家的人,不再是你的妹妹了。”
百里枝的手顫抖了起來,魔氣翻湧的眼眶裡,淌下了兩行渾濁的血淚。
而另一邊,褚翊死死攥著拳頭,指節發白,卻終究沒敢出手,他不顧百里鹿雲將指甲掐進自己手臂的痛楚,也踉蹌著退後了半步。
烏竹眠和李小樓緩步走過,連餘光都未施捨。
長街盡頭,她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燈火之中。
見一旁的百里鹿雲還要不依不饒,褚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棄,若不是有道契的束縛,他絕不會阻止她去送死。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走了。
“褚翊!如今我金丹被挖,修為盡毀,連無極宗的雜役弟子都敢在背後恥笑我!”百里鹿雲掙扎了起來,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若不是李小樓,我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你怎麼能放她離開?”
褚翊的眼中卻沒有半分憐惜,只有冰冷的譏誚:“若非你鳩佔鵲巢,若非你貪得無厭,何至於此?”
“你閉嘴!”百里鹿雲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聲:“你憑什麼教訓我?你當初不也樂在其中嗎?你不是也享受我的討好,享受我……”
褚翊沉下臉,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痛得面色慘白,卻仍瞪著一雙猩紅的眼,淚水混著脂粉在臉上衝刷出渾濁的痕跡。
“我恨不得她死……”她喘著粗氣,嗓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我要把她的眼睛挖出來……我要她跪在我面前求饒……”
她的詛咒越來越癲狂,語速快得幾乎聽不清字句,襯著那張扭曲的臉宛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褚翊看著她,忽然覺得可笑。
這個曾經用溫柔假面騙過所有人的女人,如今連最後一絲體面都不剩了。
“省省吧。”褚翊鬆開手,任由百里鹿雲癱軟在地:“就憑現在的你,連她們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聽見這句話,匍匐在地上的百里鹿雲渾身一顫,繼而爆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大笑:“哈哈哈哈……是,我是廢物……”
她仰起頭,露出森白的牙齒:“可你呢?褚翊?剛才你看見那個人的時候,手都在抖吧?”
看著褚翊的表情,百里鹿雲歪了歪腦袋,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又驚奇的事情:“你在害怕她……她是誰?”
褚翊沒有說話,面色驟冷。
他忽然想起剛才烏竹眠看他的那一眼。
淡漠,平靜,如同看一粒塵埃,連厭惡都不屑給予。
陰影再次籠罩了他,彷彿百年前那般,從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