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睡覺。不止是因為自己不需要睡覺,也是因為我想要更多地珍惜與麻早黏在一起的時間。人們往往會對失而復得的寶物倍加珍惜。麻早在我心裡,也是一度以為會失去的寶物。
同時,我也能夠感受到自己對於麻早的喜愛之情正在愈發膨脹。懷揣著這種溫暖的感情擁抱著她,自然是不能更加舒心的事情。
不過就好像熱水泡久了會頭暈一樣,聽憑自己心中的喜愛之情任性生長,可能也會讓我失去自己的平常心。我多多少少對於自己的感情感到陌生、無所適從。後半夜,為了重新冷靜自己的頭腦,我便先掀開半邊被子,從床鋪上坐起來,然後穿好拖鞋,靜悄悄地去到了外邊的走廊上。
宅邸的走廊頗為古風,走出臥室以後可以直接看到外邊的庭院,抬起頭來則可以看到懸掛在夜空上的月亮。與死後世界那異常巨大的圓月截然不同,現實世界的月亮維持著令人安心的距離感。銀色的月光朦朦朧朧地照耀下來,讓夜晚保持著應有的黑暗、卻又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從庭院吹進來的冷風幫助我順利地從微醺的精神狀態中走了出來。散步有助於按摩大腦,我便慢慢地走動了起來。雖然這裡是屬於我的宅院,但是我自己很少像是這麼閒逛觀看。夜晚的宅院看上去更是多了一層神秘氛圍的面紗,乍一看像是別人家的屋子。我不由得想起來小時候在陌生建築裡面小小探險的童趣經歷。
忽然,我產生了奇妙的直覺。宛如受到了若有若無的牽引,我朝著宅邸裡的一處移動了過去。那是長安今晚留宿的房間。在到達那裡以後,我發現門是開著的,房間裡面則是空無一人。又在附近簡單地找了找,很快就在庭院裡面找到了那道從房間裡離去的人影。
那道身影似曾相識,卻不是長安。庭院裡面有一塊用作充當小山景觀的大石頭,那道身影就安靜地站在旁邊。朦朦朧朧的月光隱約照出了對方的外形。
銀白色的長髮,纖細柔美的背影,隨著微風飄蕩的淡白色衣裙。對方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目光,便轉過身來,黑夜裡閃爍著一雙金黃色的妖魔眼眸。
站在那裡的,是一個美麗到如夢似幻的妖怪少女。
銀月。
“好久不見,莊成。”
即使被我“抓到”,這頭怪異之物也沒有流露出來任何恐懼和驚嚇的情緒,只是帶著淡然的微笑,像是見到關係親密的朋友一樣跟我打了聲招呼。
顯而易見,她現在使用的是長安這一容器。而說來也是怪異,我自己也沒有對於這一事態產生緊迫感。大概是因為我在無意識裡面已經覺察到了,眼前這個銀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復活了?”我姑且問了一句。
“你再清楚不過,我是不可能再透過長安復活的。”銀月微笑著說,“你的破壞和封印都非常有效,我被鎮壓在了長安的無意識領域裡面。無法作為獨立的自我繼續執行,連作為銀月的思考都無法再次成立,更加無法在封印之下重新恢復。只能以一種精神性資源的形式,充當長安這一存在的填充物。”
“那麼,現在的你又是怎麼回事呢?”我問。
“我只是在做夢而已。”銀月說。
“夢?”我問。
“你們人類不是喜歡把夢境解釋為無意識領域的反芻嗎。大量的資訊碎片被隨機拼湊組合,最後形成了奇思妙想的夢境。而我也是被鎮壓在無意識領域的碎片化資訊。”銀月說,“所以,我只是在做夢,或者說,是長安做了一場自己變成銀月的夢。太陽昇起之後就會醒來。”
這與我的直覺相吻合。眼前的銀月是遠比夢之化身更加虛幻的存在,是真正的夢境。並不是一條獨立鮮活的生命,更加近似於一陣偶爾吹過的風,只是一種現象而已。與她對話的時候,我甚至感覺自己不是在與清醒的物件對話,對方的回應宛如虛幻的夢囈。
正常人即使夢見自己變成其他人,也不會發生現在這種情況。只是長安也潛藏著把幻覺變成現實的力量,如此才促成了眼前的現象。
“你在過去幾個月裡面也有出現過嗎?”我問,“現在你這個樣子,是否會對長安產生負面影響?”
“沒有。”銀月先是從容地回答了前一個問題,“本來我是不應該可以出現的,現在之所以能夠出現,其實也有著你的因素……你似乎被傳染了吸引怪異事物浮現的命運啊。
“即使如此,這多半也是一個無法再複製的偶然,一次無意義的迴光返照。
“而如果說其他還有什麼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心中產生了些許迷茫吧。”
我做出推測:“因為看到了小碗,聯想到了祝玖,繼而想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他的心裡有著缺憾。如果認為現實非常美好,誰會想要沉溺在夢裡呢?”銀月說,“或者,只要有著可以面對現實的勇氣……不過他距離這個境界還是有些遙遠的。”
她停頓了下,又說:“至於後一個問題,答案是不會。我本身也不介意把長安視為‘另外一個自己’,而長安也在逐漸而又切實地消化我。除非他在未來遇到了甚至想要放棄自己存在的不幸,否則他的自我就是無可動搖的。
“所以,以後也請你好好地對待我——對待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