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從開國皇帝開始,一代代皇帝開始研究:這個名為江山社稷的桌板底下,有哪些腿需要鋸掉,有哪些腿需要調整,又有哪些腿萬萬動不得。能準確的把‘不好的桌腿’鋸掉,便是革除弊政,釐清吏治。
在此基礎上,如果還能把那些需要調整的桌腿搞好,那更是盛世即現!
至於萬萬動不得的桌腿,一旦碰了,那便是裁員裁到大動脈——輕則王朝轉衰,重則社稷顛覆,江山易主。
這套理論說來簡單,也非常容易理解。
但具體操作起來,卻是正應了那句:治大國,如烹小鮮。
——這是個精細活,而且極其考驗皇帝的水平。
比如太祖高皇帝劉邦,從無到有,搞出來了這塊名為‘漢家’的桌板。
然後,為了穩住這塊桌板,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勁兒給桌板底下安桌腿。
在其此間,名為‘異姓諸侯王’的爛桌腿,被高皇帝劉邦挨個鋸掉。
結果等到了劉邦駕崩,孝惠皇帝即立,名為‘外戚’的桌腿,又出現了腐爛的趨勢。
——一方面,這條足夠粗壯的桌腿,確實是讓漢家這塊桌板穩住了。
但另外一方面,這條過於粗壯,且明顯不夠‘直’的桌腿,也同樣給桌板造成了不小的威脅。
等呂太后駕崩,這條桌腿徹底腐爛,並被誅滅諸呂的諸侯大臣合力鋸掉。
而後,便是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地入繼大統,開始為期二十七年的‘桌腿調整’工作。
比如外戚(薄昭)啊~東宮(薄太后)啊~宗親藩王(劉興居)啊~諸如此類。
經過太宗皇帝精心調整,漢家這塊桌板終於徹底穩住,並同時開啟了文景之治。
到了劉榮這一朝,漢家的桌板,已經算是徹底穩住了。
就差一根名為‘北逐胡虜’的固定器,就能變得固若金湯,輕易都揣不翻!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劉榮可謂是‘豪擲千金’——半點不心疼的拿出大量錢糧物資,與匈奴人接連打了好幾場戰爭。
而此番的奴籍案,卻在冥冥之中告訴劉榮:漢家這塊看似固若金湯的桌板,又有一條腿出問題了。
如果這條名為‘官僚’的壞腿不解決、不修正,那很可能還要進一步,影響另外一條名為‘陵邑制度’的好腿。
放棄不管的話,更是會讓桌腿們一根接一根壞事,並最終,導致桌板徹底摔落、破碎。
至於三公級別的相互制衡,則是先帝老爺子尚在之時,手把手交給劉榮的。
——先帝告訴劉榮,要想讓兩個人彼此制衡,那就必須讓這兩個人,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只有矛盾不可調和,他們才會站在天然的對立面。
只有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才能彼此掣肘、制衡。
比如,現在的丞相和御史大夫,便在國庫財權的問題上,有著幾乎不可調和的利益矛盾。
——丞相想要隨心所欲的支用國庫,用於國家公務支出。
而御史大夫則想要憑藉手中,對國庫支出的稽核、監察,乃至‘批准’權,在一定程度上拿捏丞相。
至少要讓丞相對自己,不得不讓三分薄面、多三分忌憚,而不是輪為丞相遛的狗。
再加上一個大司空,也是同樣的道理。
——丞相作為百官之首,即對插手外朝財權的御史大夫不滿,也同樣對鉗制人事任命的大司空滿腹牢騷。
御史大夫和大司空之間,更是不可能好聲好氣的交流。
御史大夫說了:我給屬下畫的餅、許下的諾言,你憑什麼不讓我兌現?
大司空答:你特麼還有臉說?
這都快開春了,俺們的冬服憑啥還不發!你特麼憑啥不讓相府國庫,給俺們發過冬的官服!!!也許有人會說,這也未必就會百分百促成利益矛盾,以及彼此制衡。
丞相和御史大夫,或許會狼狽為奸——比如丞相承諾好處,讓御史大夫對相府國庫睜隻眼閉隻眼,二人合夥欺瞞天子。
御史大夫和大司空,也很有可能利益交換——我不卡你的經費,你別卡我的人事調動。
等等。
對此,劉榮只想引用先帝老爺子的話。
——未必盡善盡美,但總還有點用處。
讓三公處於一種理論上的利益矛盾、衝突之中,總好過什麼都不做、讓三公之間沒有任何矛盾。
說難聽點,這叫盡人事,聽天命。
往好聽了說,也未嘗就不能粉飾為:這,已經是現有條件下,所能採取的最有效的措施了。
三公級別,劉榮想要達成的是三方制衡。
因為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好比一張桌子的三條腿,必然能讓這個桌子立的更穩。
而對九卿,劉榮的期望則是:以全天下為職權範圍,進行更為精細、明確的職責劃分。
比如少府,管全天下的財貨,卻也只管財貨。
比如內史分離出來的大農——職權範圍從關中擴散為全天下,具體的職權內容,則從原先的無所不包,限定為:只管天下農桑。
餘者亦然。
太僕——管天下馬政。
大理——掌天下刑獄。
宗正——代天下宗親。
等等。
而在此次的奴籍案當中,始終默不作聲,把頭埋在沙子裡當鴕鳥的公卿重臣,本質上,其實都是在各謀其私利。
有點小貪、小拿癖好的,想要保護自己,並守護住自己的癖好。
沒有這癖好的,也本能的想要保護手底下的人,尤其是自己的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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