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楚了這些,大傢伙各有異樣的神情,以及埋藏在表象之下的心緒,也就變得合理了起來。
——丞相竇嬰是大儒,所以關注點放在了此次奴籍案,對儒家所提倡的尊卑之序的衝擊。
御史大夫衛綰是‘儒將’,所以本能的有些不歡喜,卻也沒有太過強烈的反應。
大司空韓安國,則是作為一個學術成分複雜的官場老油條,決定靜觀其變,靜看好戲。
三公一級如此,底下的九卿,那就更是耐人尋味了。
——大農令石奮,仿若什麼都不知道,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執金吾直不疑,作為朝堂內外有名的老好人,靠愛惜羽毛官至九卿的人物,明顯也是不想趟這攤渾水。
——太僕竇彭祖,才剛重獲天子劉榮重用不久,卻又與同為竇氏子弟的丞相竇嬰有著血脈親緣,以及竇老太后這根橋樑。
所以,竇彭祖有些遲疑不定,不知道該和竇嬰統一戰線,還是吃一塹長一智,堅定不移的站在天子劉榮這一邊。
…
——太常汲黯,作為黃老學僅有的獨苗,新晉九卿,當今劉榮潛邸心腹,則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此次奴籍案本身。
如果劉榮需要,汲黯無論是出於自己‘當今潛邸心腹’的政治標籤,還是為了保留黃老學最後的火種,都大機率會站在劉榮這一邊。
但在那之前,汲黯還是想要好好考慮考慮:本次奴籍案,究竟是因何造成,未來應當如何避免。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實幹派了。
——大理趙禹,作為法家如今的代表性人物,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能讓儒家吃癟的事,本身就足以讓法家彈冠相慶!更何況此次奴籍案,所暴露出來的一系列問題——無論是奴隸欒大以下犯上的社會秩序被破壞,還是官商勾結所暴露出來的貪汙腐敗問題,都讓趙禹幹勁十足。
儒家提倡大宗族、地主經濟,以鄉紳治國;而法家,則提倡小家庭、小農經濟,以高壓強權治國。
二者立場、觀念截然相反,對待事物的態度,自然也就呈現出兩個極端。
——宗正劉闢強,作為老劉家的長者,自然是堅定不移的站在劉榮這一邊。
畢竟此次的事,劉榮並不是要懲治自家親戚,拿劉氏宗親開刀。
對於老劉家的宗室,以及作為宗室代表的宗正卿而言,只要天子沒想搞自家親戚,那無論天子做什麼,都是必須要支援的。
畢竟天子、宗親與宗廟社稷,那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同樣對劉榮無條件支援的,自然還有先帝遺臣:郎中令周仁,故義渠王子:少府公孫混邪,以及天子劉榮的母族外戚:主爵都尉慄倉。
算下來,九卿當中,大農、太常、執金吾、宗正、郎中令、少府、主爵都尉——足有七人,是或站在天子榮這一邊,或不摻和此事的。
餘下二人當中,大理趙禹,無條件支援一切讓儒家不爽的事——包括此次奴籍案,對儒家思想體系的衝擊。
唯獨剩下太僕竇彭祖搖擺不定,卻也大機率會站到劉榮這一邊。
——甚至都不可能中立!畢竟竇彭祖,並不像體驗第二次作為外戚,卻被天子雪藏的滋味。
如此算下來,真正對此番奴籍案,以及天子劉榮對待奴籍案的態度不滿,亦或是心有微詞者,也就是丞相竇嬰、御史大夫衛綰二人。
嘿,巧了麼這不是?
倆儒!
明確了可能存在的‘敵對勢力’,並確定‘敵方’為少數,‘我方’為多數,天子榮本就算不上緊繃的心緒,不由得更加放鬆了些。
自然,也就不急著將話題引入正軌了。
——先和同為三公的大司空韓安國,聊一聊過去這段時間的工作,以及大司空這一職務設立後,所遇到的問題、阻礙等。
總的來說,對於韓安國這個大司空,劉榮還算滿意。
早在針對朝堂公卿重臣進行改制時,劉榮便已經明確了新三公、九卿屬衙的職責規劃。
新體制下的丞相,與舊體制下並無不同,僅僅只是相府國庫的財權,被加了一道保險鎖。
御史大夫本人,則和御史大夫屬衙分離——御史大夫真正成為掣肘、制衡丞相的‘亞相’;御史大夫屬衙。則改名:大司空,專門負責官員的監察,以及官員任免的審查、複核工作。
這樣一來,新體制下的漢三公,也算是在某種意義上,初步達成了最原始版本的‘三權分立’。
只不過,這裡的三權分立,並不是後世人所熟知的立法權、執法權、行政權。
而是:行政權,財權,以及人事權。
——相府負責中央朝堂的運轉,算是主掌行政權。
御史大夫在相府國庫橫插一手,對於相府國庫的財政支出有監察、監督權,便是變相的染指財權。
大司空則負責官員監察,以及官員任免複核、審查,則是初步掌握人事權。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三足鼎立,三公彼此制衡。
過去那算個哪門子的制衡?丞相掌天下政務,太尉掌天下兵馬,二者非但沒有水火不容的矛盾,反而還具備‘只要聯合起來,就能顛覆天下’的危險製造能力。
在此二者的淫威下,所謂的‘亞相’御史大夫,那是要權沒權,要勢沒勢。
就連腰間掛著的,都是九卿級別的銀印青綬,就連秩祿,都是九卿級別的中二千石。
這不純純讓丞相當狗遛麼,哪來的‘掣肘丞相’的可能?
反倒是先為九卿之首的內史,然後擔任亞相御史大夫,最終亞相轉正,擔任丞相的晉升路線,在漢家自稱一套體系,且頗有效果。
作為穿越者,劉榮對自己,還是有相當程度的自知之明的。
——劉榮明白,自己的歷史視野再怎麼宏偉、寬闊,單輪政治手腕和政治水平,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和朝中這些七老八十,動不動‘沉浮宦海數十年’的老傢伙媲美的。
劉榮知道自己想要掌握朝堂,所能依憑的最具價效比的方式是什麼。
先帝老爺子,教給劉榮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也同樣是這個方式。
——制衡。
按照先帝老爺子的話來說,做皇帝,其實就是研究制衡的藝術。
比如開國皇帝,就像是從無到有,搞出來一張桌板。
有了桌板後,為了支撐其這個桌板,開國皇帝不可避免的,就會給桌板底下安裝很多條‘桌腿’。
比如武將啊~文官啊~功侯啊~外戚啊~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這些桌腿,有的確實可以長期做桌腿;
有的,則需要進行調整——或截斷一節,或增長一段,才能撐起桌板。
也有的,完全就不是做桌腿得料,需要完完整整切下來,才能讓桌板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