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漢人向來講信用。
漢人說會這麼做,就一定會這麼做。
漢人承諾會給的東西,那就一定會給。
換做旁人——如匈奴單于庭試試?
什麼承不承諾、信不信用的——讓你活著,是撐犁天仁慈,讓你舔我腳趾,是我對你的寬恕。
又好比南方百越——尤其是趙佗的南越。
在不講信用、不講究信譽的當地土著面前,趙佗的處理方式,是剛柔並濟。
剛是武力威懾,柔是聯姻交好。
本質上,還是一手大棒,一手甜棗,而且都是立馬兌現。
武力威懾,是軍隊就擺在你臉上,飛龍騎臉,說打你立刻就打你;
聯姻交好,是把你女人直接拉進洞房,說和你結親戚,就立馬和你結親戚。
根本不存在‘我說打你,就一定會打你’‘我說娶你女兒,就早晚會娶’這種口頭上的承諾,以及信用二字的戲份。
但在和漢室打交道的時候,趙佗卻本能的,把漢家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當成即將發生的既定事實。
比如,漢室鼎立之初,趙佗割據自立,悍然稱帝。
太祖高皇帝縱然雷霆震怒,卻也礙於漢家彼時的狀況,而不得不派陸賈去南越,勸趙佗去帝號,臣漢室。
當時,太祖高皇帝交給陸賈的任務很簡單。
讓趙佗自去帝號,不再以‘南越武帝’自居,並上書臣服漢室。
而作為回報,漢家會承認趙佗‘南越武王’的合法王爵,以及對南越國的合法統治,並承諾不會武力征討嶺南。
如果換做旁人和趙佗說這些——如北方匈奴,或是嶺南當地的越民,亦或是西南諸夷、朝鮮半島的某個政權,那趙佗首先考慮的,必然是這些話的真實性。
真的假的哦?
別是哄我去帝號,然後再偷襲我吧?
不行,我得想想,至少也得觀望觀望,實在不行了,再不聽話就要國破家亡了,再按他們說的來……
但這些話是漢家派去的官方使者說的,趙佗就不會再去想這些了。
而是會直接以‘這些都是真的’作為前提,去考慮接受漢家的條件與否,對自己帶來的利弊。
最終,認為南越無法抵抗漢家的武力征討,且勉強能接受臣服漢室,受封‘南越武王’這一結果的趙佗,選擇遵從漢家的要求,去帝號,臣漢室,從原先不受認可,沒有半點合法性的南越武帝,搖身一變為漢室官方認可並敕封的南越武王。
為什麼?
在陸賈提出漢家的條件,並承諾漢家會給出對應的回報時,趙佗為什麼不懷疑漢家是否在撒謊?
因為同為華夏人、諸夏之民,趙佗非常清楚:華夏文明,講究的是一個‘君無戲言’,講究的是‘詔令不得夕改’;
華夏帝王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他敢說,那就肯定會做。
他會自己約束自己‘別撒謊’‘別哄人’,你根本不需要擔心他所說的話得真實性,只需要考慮他的提議,對你而言利弊幾何即可。
這,便是華夏文明的國家信譽與形象,為漢家所帶來的好處,最為直觀的體現。
——國與國之間的溝通效率,坦誠程度,以及最起碼的信任度。
如果連這點信任度都沒有——連對方說話算不算話都無法確定,那國與國之間的溝通,除了雙方使團各自公費旅遊外,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了。
至於朝鮮半島,劉榮利用漢家的國家信用,就稍微有點難度了。
沒辦法;
當年,芥子朝鮮是收留逆賊衛滿不假。
但芥子朝鮮臣服漢室,向漢室朝貢,並得到漢室庇護,也同樣是不爭的事實。
而在當年,衛滿鳩佔鵲巢,顛覆芥子朝鮮政權的時候,作為宗主國的漢家卻袖手旁觀,就多少有些沒履行好宗主國、老大哥之職責的意味了。
——雖然彼時,漢家自己都被此起彼伏的異姓諸侯之亂搞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他顧;
雖然芥子朝鮮有錯在先,更是自作自受,上演了一出政權層面的農夫與蛇;
縱是千般萬般,漢家作為宗主國,接受芥子朝鮮朝貢,卻沒能庇佑芥子朝鮮宗廟,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正所謂: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這句話的內在邏輯,便是信用的建立無比困難且漫長,而信譽的破壞卻是眨眼之間。
守信十次,失信一次,和直接失信一次,都是‘不守信用’。
放在如今漢室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衛滿顛覆芥子朝鮮,漢家違背了‘庇佑附屬國’的政治承諾,成為了朝鮮半島普遍認同的失信人。
現如今,劉榮再跑去朝鮮半島,說漢家如何如何守信用,如何如何正義、如何如何師出有名,都很難再讓當地土著政權信服。
再加上有衛滿朝鮮這個鐵桿的反叛分子、不穩定因素,更是極大加深了漢室,在朝鮮半島各政權認知中的負面形象。
要想扭轉這樣的負面形象,有兩種方式。
第一種,便是笨辦法——大廈已經轟然倒塌,那就從頭再來,一塊磚一塊磚的重新壘。
第二種,則是稍微取巧一些的辦法:創造熱點事件。
漢家的國家形象,不是因為芥子朝鮮的滅亡,而在朝鮮半島‘聲名掃地’的嗎?
那就製造出一件和當年,芥子朝鮮滅亡同樣轟動性的事件出來,透過‘惡疾當用猛藥’的邏輯,來強行扭轉漢家在朝鮮半島的形象。
比如,讓芥子朝鮮復國;
順帶著,把衛滿朝鮮覆滅。
亦或者,是從政治層面,為當年之事做出官方定性,來給朝鮮半島一個交代:當年,衛滿鳩佔鵲巢,顛覆芥子朝鮮時,漢家為什麼沒有出手。
這種獨屬於華夏文明——至少只屬於華夏封建王朝,絕非其他文明封建時期所能用的政治手段,無疑是妙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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