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也正是劉榮在執掌大權,君臨天下之後,所搞明白的道理。
——一個國家、一個政權,乃至一個文明的財富,從來都不只有表面上的財富、人口、武力、文化等方面。
也同樣有‘暗地裡’‘背地裡’的,看不見、摸不著,卻也切實存在的國家信譽、文明形象等。
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擁有這些,不會幫你變得更好,也不會給你帶來更多利益;
沒有這些,也同樣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帶來什麼損失。
但在你不足夠強大——尤其是從強大轉向衰敗的過程中,是否擁有這些,則會直接影響到你的政權走向,王朝興衰,乃至於文明程序。
搞明白這些後,劉榮才終於回過味來。
——匈奴人不守信用,不維護國家信譽,那國家信用當信用卡刷,刷爆了就當老賴,純粹就是野豬吃不得細糠。
以他們的文明階段,不明白、不理解國家信用的重要性,也實屬情有可原。
但漢家,作為整個已知世界最璀璨的文明,擁有最豐厚的底蘊,處於最靠前的文明階段,卻不能去學匈奴人。
國家信譽,就好比一張信用卡。
你可以把他刷爆,然後變成老賴——就像匈奴人;
也可以拿他週轉,還了就借,借了再還,迴圈往復,堪堪維持——好比南越王趙佗。
但處理這張‘信用卡’最明智,同時也是價效比最高的方式,是透過良好的使用習慣,來不斷提高你的信譽額度。
便如當近漢室,以及華夏上下五千年時間當中,絕大多數的華夏封建政權——信譽立的穩穩地,形象立的好好地。
哪怕在一張紙上寫‘多少多少錢’,然後發給百姓當錢用,百姓也不覺得有什麼;
在封建時代,做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才是國家信譽的正確開啟方式,和真正應該達到的程度。
至於曾經,劉榮那條‘逼匈奴人求漢家和親,然後學匈奴人毀約,一出胸中惡氣’的想法,也早就隨著過往而飄散如煙。
——如果將來,匈奴人求漢家和親,那劉榮是真的會好好考慮,而不是像曾經的匈奴人那般,想都不想就滿口答應,然後一言不合就悍然毀約。
如果彼時,劉榮認為短時間內,休戰對漢家更有利,那劉榮便會接受匈奴人的和親請求,以此為漢家牟取一份額外的利益——反正本來就是休戰更有利於漢家,哪怕不和親,劉榮原本也有意休戰。
如若不然——若彼時的劉榮,認為繼續打更有利於漢室,劉榮也絕不會為了一位匈奴公主,以及和親陪嫁,而拿漢家的國家信譽開玩笑。
劉榮會明明白白拒絕匈奴人,並告訴匈奴人:我們為什麼不能和親,戰爭為什麼還要進行下去。
最終得出的結論,必然會是:賬還沒算完,仇還沒報完,實在不是漢家不熱愛和平,而是迫不得已,只能繼續和匈奴人打下去。
而這樣的國家信譽,有需要構建、維護的時候,自然也有利用的時候。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後世計程車子養望半生,為的終究是天下揚名,以換取一官半職。
後世新時代,民眾維護半輩子的信用,最終也會被用在一套住宅的貸款之上。
國家信譽,也同樣如此。
構建、維護那麼費力氣,還費那麼多時間,動不動幾十上百年的週期,自然不是為了擺著好看,而是必要的時候利用。
而對於當今漢天子劉榮而言,漢室國家信譽、形象的利用,主要就集中在北方匈奴、南方百越,以及東北的朝鮮半島。
對匈奴人而言,曾經的漢家羸弱、怯懦,動不動‘和親以求和平’;
漢人的民眾即不騎馬,也不射獵,而是拿著鋤頭在土裡刨食,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到了戰場上,漢人軍隊總是連千人規模的騎兵都拿不出來,像一隻笨重的蝸牛一樣,被靈活的匈奴騎兵當陀螺抽。
但有一點,是哪怕匈奴人——哪怕如此看不起漢家、看不起漢人的匈奴人,都為之敬佩,願意為之豎起大拇指的。
——漢人說話,那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雖然戰場上,漢人動不動就會示範什麼叫‘兵不厭詐’,動用一些卑劣的陰謀詭計;
但只要不是在戰場上,在其他時候的其他場景,漢人信守承諾,那真是沒說的。
在包括匈奴人在內的遊牧民族看來,這甚至有些令人理解不能。
——為了履行一個承諾,漢人可以豁出性命!
——窮困潦倒時,得到別人提供的一口食物,漢人就願意在發達後,以海量財富回報,說是什麼‘湧泉相報’!
——戰士為國捐軀,臨死前把遺孤託付給戰友,戰友為了能讓這個孩子吃口好的,甚至寧願自己捱餓!
這樣的高風亮節,對於現階段的遊牧民族而言,顯然是不可思議的……蠢。
沒錯,蠢。
因為在草原,在生存環境務必惡劣、生存難度無比巨大的草原,信重永遠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同樣不值錢的,還有禮義廉恥、道德品行之類。
在草原,真正值錢的,就是確實值錢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比如牛羊牧畜,比如奴隸、女人。
但不理解歸不理解,遊牧民族對漢人這種離譜的信守承諾,也同樣有著本能的敬佩。
——草原沒有‘信用’二字的生存土壤,是客觀存在的現實;
但這並不意味著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不憧憬草原講信譽、守信用的模樣。
後世人常說:信用,是弱者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
因為信用,可以讓強者無法出爾反爾,哪怕要欺壓弱者,也得有所顧忌。
而在如今這個時代的草原,在遊牧民族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之下,這種照顧弱者、偏袒弱者的規則,無疑是十分令人嚮往的。
弱者總是大多數。
能照顧弱者的規則,也總是更容易得到廣泛認同。
比如殺人要償命,偷盜要受罰等,都是保護弱者不受強者侵害的社會公約。
甚至就連法律,本質上也同樣是在保護佔據‘大多數’的弱者,而非佔據極少數的強者。
當然,前提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前提是強者無法遊離於法律體系之外。
那麼,匈奴人眼中守信用、講信譽的漢家,能為漢家帶來怎樣的好處呢?
看看如今的河套就知道了。
——在佔據河套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漢家都幾乎沒有任何實質性投入。
僅僅只是一個‘表現最好的幾人封侯’的承諾,便讓河套地區的各部族頭人,都擠破了腦袋,志要成為漢家穩定河套、掌控河套的急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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