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徐馳,此刻卻突然沒了脾氣,就像拿著個燙手山芋似的握著張浩的脖子,用力也不是,放手也不是。“快點啊!”張浩用眼神責備著,又催了一句:“我趕時間呢。”
徐馳無奈地搖搖頭,認真起來,喉結滾動了一下,雙手用力。
——突然!“停!”
徐馳剛一發力,張浩便迅速抬手,按住了他的手。
“記住你現在手部的發力姿態,千萬別忘了。”
說著,張浩小心翼翼地將徐馳的手從屍體脖頸處移開。
徐馳雙手虎口交迭,手指如網般均勻散開,指尖微微內扣,同時具備“握”與“掐”兩種發力方式。
“這可真奇怪。”張浩拉著徐馳,指向屍體的脖頸處說道:“雖然繩索勒痕讓痕跡變得模糊,但二次傷害與致命傷之間存在時間間隔,生活反應也有所不同,從痕跡重迭處還能看出顏色差異。”
徐馳仔細端詳了一番,卻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本就是個熟讀律法的判官,那些冗長拗口的刑法條文他倒背如流,可對於這類專業細節,卻知之甚少。
“你看,你是這樣的。”張浩用自己的雙手模仿徐馳的姿勢,放在劉年的脖子上,可痕跡卻完全對不上。
緊接著,他將十指併攏,奇蹟般地,痕跡竟與之前的紫痕完美契合!
徐馳目光一凜,連忙招呼仵作過來記錄這一發現。
“這個姿勢太奇怪了,我根本使不上勁。”張浩收回手說道:“假設我要殺人,且對自己的力量很有信心,我肯定會選你那樣的姿勢,僅憑十指和手掌的力量,就能將人活活掐死。但屍體上的痕跡卻並非如此,痕跡顯示手指位置顏色較淺,正中央顏色卻很深,這是十指緊扣按壓造成的。我推測,兇手是利用自身重量,用虎口將脖子生生壓斷的!”
此言一出,停屍間內的幾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並非每個死者都能在腐爛前等到真相大白,更多屍體是在漫長的等待中腐爛,才終於迎來一絲希望,可這希望太過脆弱,又不知何時會隨著案件的深入調查再次破滅……
為了延緩屍體腐敗,停屍間四面幾乎無大窗,地處背陰處,十分陰涼,屋內全靠燭火照明。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陰風,燭火搖曳不定,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上每個人的心頭。
張浩繼續說道:“我對比了一下,徐大人你的手印比這個大很多,反而和我的差不多。”
徐馳愣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對自己的力氣沒信心,手又小……”
高林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一拍床案,驚呼道:“兇手是個女人!”
與此同時,錦衣衛官差前來稟報,說在劉年家中發現了女性的胭脂盒,還有一條繡著“音”字的手帕。
張浩和徐馳一聲令下,大理寺的外勤人員和錦衣衛官差一同出動,直奔迎春樓而去。
“不出意外的話,兇手就在迎春樓,真沒意思。”徐馳抱著雙臂說道:“不過對你來說,這些小案子倒夠你折騰了。”
“案子不分大小。”一直對徐馳的調侃無動於衷的張浩,此刻臉色卻陰沉下來,他目光銳利地盯著徐馳,聲音低沉地說:“在我看來,民眾丟了一根針,街上死了一個人,都是大事。身為父母官,我能做的,就是把每個交到我手裡的案子辦好,為死者查明真相。徐大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但還請對死者保持尊重。”
說完這些話,張浩的語氣又瞬間變得輕鬆起來,笑嘻嘻地說:“況且,現在還沒定案呢,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說話還是謹慎點好!”
徐馳放下雙臂,看著快步離去的張浩,眼神中閃爍著複雜難明的光芒,彷彿水面之下還藏著更深的情緒。
張浩剛走出大理寺,就瞧見柳秉昀站在大理寺門口一側,正側耳傾聽一個人說著什麼。
那人身著黑衣,相貌平平,屬於那種扔進人群就找不到的型別,但他在柳秉昀身邊說話時,神情卻格外凝重,似乎正在說著什麼重要的事情。
柳秉昀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過頭來,銳利的目光與張浩撞了個正著,讓張浩心頭一驚!但這眼神僅持續了一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張浩再眨眼時,柳秉昀已恢復了常態——冰冷、麻木、毫無感情,像個被人操控的木偶。
張浩臉上堆起一個刻意討好的笑容,揹著手慢慢走了過去。這時,他又注意到,柳秉昀讓那人退下的手勢,是從內向外揮動四根手指。
這是一個極具掌控性的手勢,通常只有握有極大主動權的人,才會用這樣的姿態來命令他人。
走到柳秉昀身邊,張浩沒有詢問那個黑衣人的身份,而是笑著說:“我們現在要去迎春樓查案啦!殿下方便一同前往嗎?”
“我都方便。”
“嗯……殿下今日可有什麼要事需處理?”
話音剛落,柳秉昀的目光便重新落在了張浩身上,眼神中似乎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戲謔。
他壓低嗓音,問道:“你就不本殿下為何會與你一同出宮嗎?”
張浩臉上堆起笑容,那模樣活脫脫一個見了仙人的凡夫俗子,虛假的諂媚與刻意展現的深沉交織在一起,讓他的每一句話都顯得不卑不亢,恰到好處:“殿下行事,自然有殿下的考量。咱們光天化日之下,誰也影響不了誰,自然無需多言,您說呢?”
這話聽著,倒有幾分歧義。
像是說“我們”互不干擾,又像是說誰都干擾不了“我”。
柳秉昀盯著張浩的笑臉,眉頭忽然一皺,隨即揹著手,緩緩彎下腰,臉龐猛地貼近了張浩。
張浩的表情和動作瞬間僵住,被迫與柳秉昀對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直到這一刻,他的眼中才終於流露出一絲凡人的神采——那是平靜,而非平淡。
在這一瞬間,他平靜而柔和的目光緩緩投來,彷彿穿透了張浩的身體,望向了遙遠的過去,或是未知的遠方……這份情緒讓張浩有些難以承受,不知是沉重還是驚慌。
他率先反應過來,後退一步,胡亂摸了摸臉頰,問道:“殿下?臣的臉上可是沾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