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輯室的遮光簾密不透風，厚重的布料將窗外的天光嚴嚴實實隔絕在外。
只有操作檯的冷光在譚越臉上流動，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和挺直的鼻樑。
他指尖懸在滑鼠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螢幕上是《星際穿越》的最後一幀畫面，黑洞邊緣的光帶像被揉皺的金箔，正緩緩舒展開來，每一縷光線的折射都經過上百次的除錯，精準得如同用圓規丈量過。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那是某種特定頻率的、帶著職業素養的輕緩步伐，不用回頭，譚越也知道是陳曄。
“譚總，您要的雨前龍井。”青瓷茶杯被輕輕放在桌角，杯蓋與杯身碰撞發出清脆的“叮”聲，像是在寂靜的空間裡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陳曄將茶盤擱在旁邊的矮櫃上，動作熟稔得如同呼吸，彷彿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千百遍。
她跟著譚越這些年，早就摸透了他的習慣。
思考時要喝熱茶，茶器必須是這隻帶冰裂紋的青瓷杯，杯身的紋路是她特意託人從景德鎮定製的，水溫要控制在八十五度，多一分則苦，少一分則淡。
她甚至能憑手感精準地把控這個溫度。
譚越終於點選了“確認”鍵，長舒一口氣時，椅背上的黑色外套滑落到地毯上，露出裡面深色襯衫下隱約的肌肉線條。
“讓技術組把最終版母帶封盤。”
他端起茶杯，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肩膀，驅散了熬夜帶來的僵硬，指腹摩挲著冰涼的杯壁。
“派去海外學習的那批技術員，讓他們整理一份特效技術轉化報告，下週交到我辦公室。要詳細，從原始引數到本土化改良的每一個節點都不能漏。”
“已經催過了。”
她垂眸看著地面，聲音平穩無波，像是在彙報一項再尋常不過的工作：“小周說，他們對比了三家海外團隊的渲染流程，從光照模型到粒子運動軌跡，咱們的本土化方案效率能提高三成，而且在硬體適配性上更優。”
她頓了頓，補充道，“鄭總和吳工在會議室等您，說關於全球同步上映的事，有幾個細節要敲定，涉及到不同時區的金鑰發放時間。”
譚越啜了口茶，茶葉在水中舒展成嫩綠的姿態，茶湯滑過喉嚨，帶著雨前龍井特有的清甜。
......
會議室的長桌被各式檔案鋪滿，紙張邊緣有些微微卷曲，那是被無數次翻閱留下的痕跡。
鄭通正用紅筆在世界地圖上圈畫，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聲，在安靜的會議室裡格外清晰。
“目前確定同步上映的地區已經覆蓋了七成，從北美到歐洲，再到東南亞的主要城市都包含在內。”
鄭通抬頭時，額前的碎髮垂下來：“但有幾個歐洲國家的發行商提出，想讓他們的後期團隊參與調色，說這樣更貼合當地觀眾的審美，還暗示如果不答應，排片佔比可能會受影響。”
吳工在一旁慢悠悠地轉著茶杯，茶漬在杯底積成深色的圈，像一幅抽象的地圖。“我讓法務部查了合同，”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頂燈的光，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條款裡寫得清楚，後期製作必須由我方團隊獨立完成，但可以提供技術引數供對方參考——這還是當年譚總堅持加上的，說‘技術可以共享，主權不能讓步’。”
璀璨娛樂公司與國外公司合作，在一些原則問題上絕對不會讓步。
譚越走進來時，正聽見這話，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那笑意從嘴角蔓延到眼底，讓他原本就英挺的五官更添了幾分神采。
他拉開椅子坐下，木質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陳曄已經將他的青瓷杯續滿了熱茶，茶霧嫋嫋升起，像一層薄薄的紗，模糊了他英挺的眉眼。
“告訴他們，調色引數可以共享，但操作必須我們自己來。”譚越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著，發出規律的輕響。
鄭通忽然笑出聲，笑聲在會議室裡迴盪，帶著如釋重負的暢快。
吳工也跟著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端起自己的搪瓷杯喝了口茶，茶水有些涼了，但他喝得依舊滿足。
“說起來，當年為了學人家的特效追蹤技術，咱們的人在機房蹲了整整三個月，連午飯都是啃冷三明治，人家還不樂意教，好多時候都是偷偷看、偷偷記，回來自己一點點試。”
他看向譚越，目光裡帶著老夥計才懂的感慨，那是一起吃過苦、一起扛過難的默契，“現在倒好，海外團隊反過來要我們的粒子特效外掛，說我們的演算法在處理大規模星塵渲染時更高效。”
譚越摩挲著照片的邊緣，指尖觸到相紙粗糙的紋理，那是時間留下的印記。
“不是反過來，是平等交流。”
他將照片放回鐵皮盒，輕輕合上蓋子，“讓宣傳組準備些技術對比圖，不用刻意強調誰優誰劣，就客觀展示我們從學習到自主研發的過程——從引數模仿到原理創新，從硬體依賴到自主適配，這比任何口號都有說服力。”
陳曄在一旁快速記錄，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工整的字跡，筆畫清晰有力。
她記得譚越說過，自信不是貶低別人，而是坦誠地展現自己的成長。
當年她剛當秘書時，連給海外合作方發郵件都要反覆檢查，生怕一個用詞不當引起誤會，現在卻能遊刃有餘地協調十幾個國家的宣傳檔期，用不同的語言精準傳達公司的意圖，這何嘗不是一種成長。
“國內宣傳按原計劃。”
譚越端起茶杯，茶梗在水中豎立起來，像一根根小小的標杆，“重點放在‘中科院聯合監製’和‘全流程自主製作’上。”
“吳工，海外這邊要注意本土化，派去東南亞分公司學習過的小林，讓他牽頭負責那邊的宣傳，他熟悉當地觀眾的口味，知道他們更喜歡在科幻里加入什麼樣的人文元素。”
吳工翻開筆記本，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批註，不同顏色的筆跡區分著不同的重點。“已經安排了。北美那邊，我們和當地發行方達成協議，他們負責線下影院宣傳，包括海報張貼和影院地推，我們出線上內容。”
“就是用咱們團隊自己做的互動星圖，觀眾掃碼就能看到電影裡的星系對應現實中的哪片星域，還能模擬星際航行的路線，特別直觀。”
“這個主意好。”譚越點頭時，目光落在桌角的地球儀上，那上面佈滿了細密的經緯線。
將世界分割成一個個小塊，卻又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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