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生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都是這種開採方式嗎?”
“比這裡好一點,原礦是用驢馱出來的。”
“還有別的礦區嗎?”
“巴底還有一處礦區,但是規模比這個要小。”
“比這個還小?這肯定不夠啊。”
“其實,現在找到的還有幾處礦脈。”
“還有嗎?”一聽還有礦脈,趙紅華彷彿又看到了希望。
“對,就在上面。”胡長生往山上指了指:“之前西南地質局來勘探過了,原礦的儲量大約有三十萬噸。”
“三十萬噸!”
“對,就算按照10%品位來算,三萬噸的純雲母片應該是有的。但是你也看到了,現在沒有開採條件,開採環境太危險了,而且人也不夠,運輸也是個大問題,一年供給你們一百噸實在是有困難。礦上還有些庫存。要不,我們先給你們十噸?後面也先緊著你們供貨,你們在問問別的地方。”
趙紅華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一臉嚴肅地看著胡長生:“你們現在就三個問題,第一開採困難。第二,人員不足。第三,運輸困難。對不對?”
胡長生點點頭。
“回縣裡,我要打個電話。”
趙紅華回到了縣裡,馬上給周龍嘯打去了電話,將情況詳細地彙報給了他。
“按照胡局長說的,丹巴的雲母礦絕對是夠用的,但是現在產量跟不上。”
“我明白了,問題我都記下了。”周龍嘯邊說邊用鋼筆在筆記本上記下。
“這幾個問題我來解決,你留在那裡等著接應。”
“明白。”
結束通話電話後,周龍嘯當即開始著手組織。
他聯絡了部裡,請部裡跟四川省溝通,增加丹巴的開採人員。
其實丹巴的雲母礦開採跟電子管廠一樣都是“一五”計劃的重點專案,國家已經在著手規劃建設了。四川省其實也早有擴大丹巴雲母礦開採的計劃。
當收到二機部的訊息後,四川省馬上聯絡了甘孜,要求組織一支兩百多人的隊伍,奔赴丹巴支援開採。
周龍嘯接著又在廠裡組織了一支四十人規模的“雲母突擊隊”,奔赴丹巴支援。
最後又從四方各處想辦法湊來了十輛卡車,前往丹巴幫忙運送礦石。
在各方的大力支援下,雲母礦材料的解決迎來了轉機。
但是依舊困難重重。
首先就是開採方面,沒有大型開採裝置,只能由人力頂替。
他們真的是在以血肉之軀與整座山脈碰撞。
那是一個“國家需要我,我便義不容辭”的年代。
那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年輕礦工接到國家的任務後,腦子裡便只剩下了一個想法: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支援電子管廠,支援國家建設。
當整座大山橫亙在他們面前,從他們的臉上絲毫看不出退縮,每個人的眼中閃爍著的只有昂揚計程車氣和毫不畏難的鬥志。
一條接著一條的礦脈被征服,開採量飛速上升。
但是開採量上去了,怎麼運輸又成了問題。
礦區當時是沒有馬路的,汽車進不去,最多用馬車或者驢車拉出去,可是就連驢車的數量都很有限,況且這樣又得繞路,運送效率大打折扣。
雲母突擊隊的眾人望著越積越多的雲母礦,心焦如焚。
“趙主任,這樣運得太慢了,什麼時候才能湊夠開工的料啊。”
趙紅華當然也清楚,這個效率肯定趕不上開工。
他把心一橫,說道:“走,我們把礦背下去。”
“背下去?”
“對,直接背下山去,不用繞土路,我們直接下去。”
“主任,這山路太危險了。”
“怕什麼?當年推著獨輪車運物資,四周炮火連天,不比這個危險?”
軟書生也能是個硬骨頭。
就甲居礦脈的陡峭程度而言,這確實是個非常困難又危險的行為。
說完,趙紅華把上衣脫下系在腰間,拿起一旁的竹筐就開始裝礦石。
其他人沒有多說一句話,更沒有一絲猶豫,紛紛拿起筐還是裝礦石。
於是,一支由電子管廠的雲母突擊隊組成的運輸隊就擔負起了運送礦石的任務。
運輸解決了,礦石的篩選又成了問題。
丹巴雲母礦當時沒有選礦廠。
於是雲母突擊隊商議之後,決定把運送的路線更改,直接把礦石背到山腳下的馬路邊,在路邊搭起棚子,由突擊隊中的女同志直接在路邊選礦。選好之後馬上裝車送走。
一條几乎全是由人力構成的雲母礦石生產線就這樣搭建好了。
雲母礦的材料問題基本算是解決了。
在礦上,繁重的工作強度和艱苦的生活環境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嚴峻的考驗。
當時在礦區是沒有宿舍的,雲母突擊隊的成員和其他礦工一起住在簡易搭建的棚子裡,棚子門口就是山坡,出門就得爬山。每天吃的是南瓜湯,玉米窩頭,大粒鹽和辣椒。
腳上的血泡一個挨著一個,一雙鞋不到一個月就穿壞了。每個負責背運礦石的同志肩膀上都被編織筐的帶子勒出一道道血痕。
我們可能在今天是無法想象其中的艱辛的,但是在那個年代,那群人,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扛著共和國的工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有一天,雲母突擊隊早晨吃過東西后又像往常一樣開始往山下運礦石。
直接從山坡下去的路很陡峭。那其實已經不能算路,路上遍佈碎石,稍有不慎就容易滑倒。
突擊隊中的孫福生從早晨起來就感覺身體不對勁,但是他什麼都沒說,依舊跟著隊伍開始往山下運礦石。
身體的不適越來越嚴重,他感覺有些力不從心,肩上的礦石也變得異常沉重,慢慢地他落後在隊伍後面。
其他人著急運礦石,並沒有注意到他。
他開始覺得腳下發軟,額頭也冒出了虛汗。
很快,他感覺有些睜不開眼。他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依舊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
身上的力量好像在被什麼東西往外抽一樣,孫福生感覺渾身癱軟。
很快,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傳來。
他眼前一黑,暈倒在了地上。
繁重的工作,營養不良加上高原氧氣稀薄的環境終於讓他堅持不住了。
幸運的是,他並沒有暈倒太長的時間便醒了過來。
他躺在地上,睜開眼看了看周圍,周圍塵土瀰漫,筐裡的雲母礦石已經散落四處。
他想站起來,但是感覺渾身無力。他用手撐著地面,嘗試了幾次,但是都失敗了。
“不行,不能倒下,國家在期待著我們,人民在期待著我們……”他小聲地自言自語。
人的意志是很奇怪的東西,在純粹利他的動機下,往往可以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真的重新又站了起來。
孫福生嘴裡喘著粗氣,把散落的礦石裝回了筐裡,又背上了編織筐,彎著腰向山下走去。
他下山的時候碰到了折返回山上的其他同志。
趙紅華察覺到他好像有些不對勁,朝他喊道:“福生,實在太累就歇會。”
兩人之間有一段距離,趙紅華並沒有看清孫福生的情況。
孫福生依舊低著頭彎著腰,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沒事。”然後就繼續往山下走去。
孫福生終於堅持到了山下,把筐裡的礦石“嘩啦”一下倒在了礦堆上。
礦堆前的女同志們正低著頭忙著分揀。
一位女同志抬起頭來,說道:“喝口水,歇……”
那位女同志話還沒說完,接著就失聲尖叫出來。
孫福生摔倒時額頭被劃出一道口子,半張臉已全是鮮血。
“福生,你怎麼流血了!快來人啊!”
眾人一下子都圍了上來。
“快,先清理下傷口。”
一位女同志拿著溼毛巾輕輕擦拭孫福生臉上的血。
孫福生有些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他扭過頭去,看著剛剛離去的卡車,笑了出來。
注:關於雲母礦,我國政府方面從沒有單獨披露過雲母礦每年的精確產量,但是根據USGS2023年估算的資料,我國的雲母礦產量(包括合成雲母和天然雲母)應該已經超過世界總產量的50%,位居世界第一。現代化的開採裝置使得效率大大提高。
我們再也不用背礦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