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諾夫是援助電子管廠的蘇聯專家總師,當他發現了周龍嘯的做法之後,就帶著翻譯怒氣衝衝地來到了周龍嘯的辦公室,站在辦公桌前就開始興師問罪。
以下對話由翻譯轉述。
“你為什麼把那些大型衝壓機床提前安裝,那廠房還沒建設完成,你這麼做有可能會損壞裝置。而且為什麼不先跟我們打聲招呼,你想幹哈?”
面對怒氣衝衝的伊萬諾夫,周龍嘯起身走過去,笑著解釋道:“這個是這樣,現在的進度我們確實覺得有些慢,讓裝置安裝跟廠房建設同時進行確實能加快不少速度。我們也是希望能早日讓電子管廠開工,沒有別的意思。”
“那為什麼不跟我打招呼,而且你這樣做非常冒險,萬一損壞了裝置,你承擔這個責任嗎?”
周龍嘯依舊和顏悅色地笑著說:“這個,我們其實是研究過的,那些安裝的裝置其實都不是精密裝置,對安裝環境的要求沒有那麼高的,而且我們在安裝的時候也做了一些措施,確保了沒有問題才動手的。”
伊萬諾夫依舊咄咄逼人。
“瞎整你們這是,你知道這是多嚴重的問題嗎?馬上停止安裝,把裝置裝回去!”
伊萬諾夫的咄咄逼人讓周龍嘯的心中也有了一些火氣。
他不客氣地說道:“伊萬諾夫先生,我很尊重你。但是我是這個廠的廠長,我有權利決定這麼做。”
“工廠不是你一個人建成的,是所有人的心血。現在因為你的決定,如果造成了機器損壞,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我來承擔!你放心,出了事,不用你承擔責任。”
“你怎麼承擔?你承擔的了嗎?馬上停止安裝。”
周龍嘯眼見軟的不行,使勁一拍桌子,神色轉眼就是一副怒容。
他怒氣衝衝地吼道:“我是電子管廠的廠長!這裡我說了算!我說安裝就安裝!”
周龍嘯的手拍在桌子上,發出巨大的轟響,讓伊萬諾夫十分地震驚。
作為援助專家,他們還從未被質疑過,更沒有人敢對他們拍桌子。
伊萬諾夫見狀,也堅決不讓步,同樣使勁的一拍桌子,表情更加憤怒。
“想要建設現代化的工廠,就得按照科學的程式,你這樣是冒險。”
伊萬諾夫的話並不誇張。
當時有一些裝置確實是在“基本”結束了土建的條件下勉強安裝的。
“冒險就冒險,中國有中國的情況,不能全按照你們那一套來。要是那樣慢慢悠悠地,中國要多久才能富強起來?”
“出了問題,你不怕你上司追究責任嗎?”
“追究責任也是我的問題,也怪不到你頭上。”
“你以為我是怕被追責嗎?我是擔心你們裝置出問題。”
兩人誰也不肯讓步,爭吵越來越激烈。
翻譯在一旁冷汗都要下來了。
雙方你來我往足足吵了半個小時,周龍嘯寸步不讓,最終伊萬諾夫只好勉強妥協,同意部分裝置的安裝與廠房建設同時進行,但是僅限非精密裝置,而且必須進行一定程度的除塵作業之後才可以安裝,而且安裝的時候必須還要有蘇聯專家在場。
周龍嘯也一一同意。
這場爭吵算是結束了。
翻譯在一旁冷汗直流不是沒有原因的。
周龍嘯頂撞蘇聯專家其實是個很危險的舉動。
那是一個到處以蘇為師的年代,頂撞蘇聯專家,很有可能被打成“典型”。
周龍嘯敢於堅持己見,反對蘇聯專家的話,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但是周龍嘯敢於堅持己見的做法確實讓伊萬諾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隱隱覺得這位廠長有些不一樣。
而周龍嘯的做法不光極大的加快了工廠的建設速度,確實也沒有出現問題。
蘇聯專家的擔心固然也有道理,但是正如周龍嘯所說的,中國有中國的情況。
在周龍嘯的種種努力下,工廠的建設進度被大大提前。
1956年初,工廠的大部分基建設施都已經完成,三分之二的裝置都已經安裝完畢。
但是工廠的建設又面臨著新的問題。
問題就出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裝置上。
工廠的大小裝置絕大部分都是由蘇聯直接提供,剩下少部分由國內的工廠負責製造。
剩下未安裝的這三分之一的裝置中有一部分是由蘇聯提供,但是卻遲遲沒有到貨。
而剩下的由國內工廠提供的儀器和零配件不是遲遲沒有到貨就是到貨安裝了以後發現質量有問題,只好退回去返工。
當時由國內廠家提供的零部件質量上參差不齊,有些零件因為公差太大根本無法適配,還有些零件安裝了以後完全不起作用。
一家國內工廠提供的用在電路上的零配件,安裝上之後,一合閘,滋滋冒火星子。
早晨的會議上,周龍嘯聽取了各個車間主任的彙報,詳細瞭解了目前是哪些裝置和儀器還沒有到貨。
會議結束後,他把供應科的所有人全部叫到了辦公室。
目前應由國內工廠提供的儀器和零配件,沒到貨的主要集中在天津,上海和東北三個區域。
周龍嘯把供應科只留下兩名同志,其餘人組成三個坐催小組,分別前往三個地方催貨。
他命令似的說道:“你們的任務只有一件,那就是催。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無論如何要催他們趕緊發貨,催不到那你們就坐在那裡等,什麼時候他們發貨,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明白嗎?”
“明白!”
三個坐催小組馬上乘坐火車分別前往了自己的任務地點。
而蘇聯方面沒到貨的,只能由周龍嘯親自出馬。
周龍嘯找到了伊萬諾夫。
雖然說周龍嘯偶爾會與伊萬諾夫起爭執,但是伊萬諾夫心中其實並不討厭周龍嘯,甚至有一絲欽佩。加上週龍嘯經常向他請教,所以伊萬諾夫心中對周龍嘯其實很有好感。
周龍嘯找到伊萬諾夫之後,並沒有明面上直接了當地催他。況且伊萬諾夫也不是這些裝置的直接負責人。
他藉口說想要跟伊萬諾夫彙報一下目前裝置到達的情況。
周龍嘯找他彙報工作,伊萬諾夫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周龍嘯開始笑著彙報:“絲槓拉管機,缺貨。”
伊萬諾夫點點頭。
“長行程衝床,缺貨。”
伊萬諾夫面無表情地聽著。
“反拉力馬達,缺貨。”
伊萬諾夫面色微微有了變化。
“磨膏機,缺貨。”
聽著聽著,伊萬諾夫發現了不對勁。
周龍嘯向他彙報的裝置全都是還沒到貨的。
聽著翻譯口中一句又一句的缺貨,伊萬諾夫當然明白了周龍嘯的意思。
只好打斷說道,他會盡快與國內廠家溝通,讓他們儘快發貨。
周龍嘯嘴上一邊答應著一邊說著感謝。
但是說完了之後,依舊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伊萬諾夫的辦公室裡,笑眯眯地看著伊萬諾夫。
伊萬諾夫被滿臉笑容的周龍嘯盯得有些發毛。
他只好起身,告訴周龍嘯,自己現在就去給國內打電話。
周龍嘯看著伊萬諾夫打完電話之後,才笑呵呵地告別了伊萬諾夫。
望著周龍嘯離去的背影,伊萬諾夫無奈地看了翻譯一眼,說道:“你們中國人都像他一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嗎?”
翻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好尷尬地笑笑。
從此以後,周龍嘯每週五的下午都會去找伊萬諾夫“彙報工作”。搞得伊萬諾夫每次週五見到周龍嘯就知道自己又該去打電話了。
就這樣,在1956年的入夏之前,電子管廠幾乎全部裝置都完成了安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