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伸出小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仔細瞅,一隻蚊子也沒有抓住。
小英子很失望,又嘆氣,低頭看田邊。路邊是一層層坡地,麥苗已尺把高了。小英子蹲下,撥拉一下,伸出黑瘦的小手,從田溝捧了捧水,上面漂有草沫子,也顧不上吹,喝了兩口,甜絲絲的。
小英子吧嗒吧嗒,搭搭嘴,出了口長氣。肚子咕嘟,過了不大一會兒,忽然痛。小英子站起來,揉,又是咕嘟,忽然放了個響屁,舒坦多了。
小英子有了勁兒,感到涼爽點兒,邁開步子走了兩步,聽見有響聲,彷彿從雲彩眼裡飄來的。抬起頭,就見對面吹吹打打,一隊人馬已經拐過山角,由遠及近,朝這邊走來。
誰?小英子停在原地兒,直愣愣瞅,有點不知所措。
走在頭前的是一個吹號子的——嘟嘟哇,嘟嘟哇,吹個不停。
跟著的是倆人,最後的還有倆。
四個漢子,穿黑粗布短褲,赤裸上身,悠著胳膊,抬著轎子,打著吆喝:哎喲哎喲嗨嗨喲,老爺今天回門咯,開門遇見金童子,閉門送來活財神咯。哎喲哎喲哎嗨喲……
像山歌,但又不是山歌;似小調,又非小調。
其實,這是商城特有的號子,說白了,也就是幹活累了放鬆放鬆,隨便嗨幾句。
但是,小英子不知道呀,她也不懂,聽著,就狐疑,在心裡問:幹啥的?噢,明白了,是喜事兒,是有錢人家娶媳婦,哎,走運氣呀,出門見喜,不錯不錯,小英子居然暗自高興起來。
其實,小英子想錯了,不是誰家娶媳婦,是大財主漆樹貴從縣城歸來。小英子不知道,但是,聽大說過,這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小英子沒見過,也沒機會見過,所以,對嘈雜的一隊人馬並沒多想。
小英子自顧自地低著頭走著。
小英子並不知道坐在轎子裡的就是大說的了不得的人物,要是知道,也就知道自己要飯,一定是走錯路了。聽到號子,還有吆喝聲,小英子想的是如何避開。
漆樹貴,確實是個不得了的人物,有人說,漆樹貴吼一吼,筆架山也要抖三抖。
說笑了。
但是,真的不是說笑,漆樹貴是上樓房的大官,最大的官,管著上萬人,那可是土皇帝,能是小事嗎?他要是生氣了,在他管轄的範圍能不顫抖嗎?
快晌午了,漆樹貴為何從這條狹窄的田埂過呢?這個問題可不是小英子想的,但是,誰都知道,這條路雖說窄,卻是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路。
通往縣城,那就是官道,漆樹貴是區長,從縣城來,還帶著不少人,有管家胡宏、護衛隊長王仁蒲,還有四個抬轎的。
去縣城,幹啥呢?問這話,其實是一句廢話,因為漆樹貴是區長,縣裡通知,最近,不太平,有人鬧事,這可是大事兒,到縣裡,開開會,見見縣長,還有同僚,打聽打聽訊息,哎嗨,顯擺顯擺,是了,對自己,那可是大有好處呀。
南鄉,尤其是漆樹貴居住在上樓房,到縣城可不是鬧著玩的,九曲十八彎的路都沒有這裡的路險要,要是擱在平時,就是騎馬,省事兒,還快。但是,漆樹貴已經打通了去省城當官的通道,只不過手續還在路上,在這個骨節眼上,去縣城開會,是個顯擺的機會。
哈哈哈,漆樹貴這般想,自己先樂起來。
路那麼遠,該怎麼去,交通工具很重要。胡宏不知道事情曲直,也不知道漆樹貴咋想,他是管家,安排交通工具,都是他的活,擱在平時,安排騎馬,可今天,看著老爺穿的衣服,還是西裝,胡宏皺皺眉,於是謹慎問:老爺,騎馬?
漆樹貴轉過身,瞅一眼說,什麼騎馬,起碼,多難聽,也不看什麼時候,還騎馬?到縣城,人家會認為我們是土包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一隊土鱉呢。
哦,也是,那就改乘坐轎。
漆樹貴瞪一眼,沒吱聲,算默許。
身後的王仁蒲,是小炮隊隊長,一般來說,是要跟去的,因為他要保護漆樹貴的安全。這個人,跟胡宏有仇?也不是的,但是,他來到漆家,看到胡宏那個樣子,跟個哈巴狗一樣,就覺得他當管家,有點才不配位,所以,對胡宏很不服氣,也看不起。見此,站在旁邊,聽到了,知道老爺不開心,也瞪了一眼,小嘴唇上一撮毛忽然抖動,似笑非笑,很開心。
胡宏好像沒看到,屁顛屁顛安排去了。
胡宏矮胖,脖頸有一塊黑斑,按說,這樣的人當管家不合適。但是,他是漆樹貴的姨老表,從小跟漆樹貴一起玩耍。大了,姨父姨母都不幸死了。一個孤兒,在家裡又沒事兒,家裡田產又少,於是就找到漆家,志願把田產拿出來,跟表哥混。
漆樹貴並不是可憐他,而是覺得他像條狗,在上學時欺負慣了,有一種滿足感優越感,再說了,此時投靠,一定真心實意,所以就招在身邊,放心地讓他打理家務,也就是管家。
儘管如此,胡宏也不敢馬虎,吃過幾次虧之後就不敢直言,只在心裡叨咕:多大事兒,燒什麼燒。可漆樹貴好像就懂,就能知道胡宏是怎麼想的,眼皮一翻說,你,懂個屁!這兒是南邑,離縣城遠,好多人都認為我們住地偏。我這次去是開會,不拉個架勢,抖一抖,拽一拽,會被城裡人看扁,說我們是土鱉,懂嗎?
胡宏呵呵笑,點點頭,轉身走,搖頭,還嘆了口氣。
這麼一笑,站錯隊的牙齒背叛了他。
漆樹貴生氣,把墨鏡摘下,用手彈了下袍子,吹了下口哨說,聽說你跟一幫烏七八糟的人打得火熱,裡面還有亂黨,還喝結拜酒,有這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