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蛟舫在錦江緩緩前行,金漆船首逐浪而出。
怒張的蛟口中銜著顆足有嬰拳大小的鎮海寶珠,船身以鐵沉木為骨,九百九十九片龍鱗紋中填著孔雀石研磨成的膩粉,便是去了河海,也絲毫不懼風浪。
三重飛簷的艙樓下絲竹陣陣,舞姬正賣力扭動著腰肢,嫵媚目光時不時就朝兩個男子飄來。
船頭開闊處方方正正地擺放著一個紫檀祥雲桌案,案腳墊著黑紋雪豹皮,案上是一盤由整塊和田玉打磨成的雕刻棋盤,兩側圈椅上團坐著的男子正分執黑白對弈。
申臨風捻著白子不落,反去瞧一旁跪坐著煮茶的婢女。
“王爺這婢女有趣,可捨得割愛?”
趙晏眸色倏冷,“今日你與她才見第二面。”
申臨風劈開摺扇哈哈大笑,“竟還是個忠心的,路遇乞丐這等小事也要如實稟報。”
趙晏端坐著擰眉不語。
“緣分深淺,原也不在時日長短。”摺扇忽然抵向微末斟茶的手背,“不如王爺將賣身契拿出來,我便將她贖走如何?”
“死奴。”趙晏將執了許久的黑子落在青玉盤上,“沒有賣身契。”
“那怎麼行?”申臨風手中摺扇被搖得呼啦作響,“棲梧例律,凡奴必有賣身契,若沒有便與黑戶無異。”
“那又如何?”
“王爺知法犯法。”申臨風忽將聲音壓低,“可是要數罪併罰的。”
趙晏不怒反笑,“申臨風,你在與本王談律法?”
申臨風看起來很是無辜,“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微末掀開茶蓋,任由騰起的白霧隨著江風飄遠,彷彿被討論的人不是她。
申臨風此人八面玲瓏,除政事外萬事皆可玩笑,他說出的話,聽聽就罷。
餘光不時掃向遠處塔樓,登船前衛驍還在,這會卻不知所蹤。
“你今日登船,原是為討個婢女?”
趙晏指尖黑子被掐出裂痕,衣袖隨風不安輕響。
“王爺此言差矣。”申臨風隨意搖晃著手中摺扇,“婢女也是人,該有自己的意願,若她願意跟我,即便是舊主也不該相攔。”
幾句話間,趙晏就成了‘舊主’。
微末將青瓷盞推去他手邊,看到男人執杯的指節微微泛白。
“她若願意,即刻便能走。”
杯中清茶顫巍巍晃動,趙晏將微裂的黑子藏於掌心,似能聽到自己細弱的心跳聲。
她會走嗎。
“王爺爽快。”申臨風收起摺扇朝女子傾身,“姑娘可願隨我去姑蘇?城外有三十畝荷塘,最宜煮…”
“奴婢粗笨。”微末端起茶壺斟滿申臨風面前茶杯,熱茶點點濺上趙晏手背,“恐汙了申公子雅居。”
汗溼的掌心忽而放鬆,碎裂黑子簌簌掉在玄色衣袍上,男人舉杯淺飲,寬大袖袍後的唇角微翹。
算這女人尚有些良心。
申臨風忽然拿扇骨輕敲她髮間紅繩,“當著舊主的面,諒你也不好說實話。”
“不若今日戌時,我在江邊等你,你若來,我便當真厚顏向王爺討了你,如何?”
趙晏心中不悅,屈指推走摺扇,“她已說了不願,何苦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