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林密雲霞浮動，大河滔滔白霧濛濛，天際青鶯橫渡，不擾四境，古老城池高閣，寧靜悠然。
這就是這個時代，這片區域的常態了。
山象山，水象水，城象城。
“大人，江南之地，以楚江為界，而扶搖府，即為江南之北邊門戶，隸屬湖州。”張滔道：“我們是先去三百里外的湖州知州府所在地，跟知州宋大人見個面，還是直入洞玄宗？”
林小蘇開口道：“所有悟境之上，全體聚集！”
唰地一聲，百名悟境同時來到他的面前。包括其餘四十九條戰艦上的所有小隊長。
林小蘇道：“各位將領，本官知道你們在狂狼將軍的訓練之下，俱是以一當百的沙場勇士，平生信奉的就是但有敵，殺不止。但是，戰爭是一門藝術，本次下江南，本官讓你們真正領略戰鬥的藝術，讓你們知道，兵無常規。”
所有人目光一齊投向狂狼。
狂狼眉頭微皺。
林小蘇開頭的幾句話，她愛聽。
但是，後面的話兒，為什麼她就不愛聽呢？
什麼叫真正領略戰鬥的藝術？
她雖然不懂何為藝術，但是，意思她還是懂的，這是說她以前的戰鬥粗鄙不堪唄。
林小蘇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高興，目光也投向她：“狂狼，不要急著表達自己的意見，你先按本官設定的路線，半步不差地執行三次戰鬥指令，如果有一次效果不行，此後的帶兵，你說了算！如何？”
狂狼雙手抱拳：“好！”
“那行！針對洞玄宗的戰役，如下安排……”
一番佈置下來，眾將面面相覷。
“張隊長！”
“在！”
“你與本官入扶搖城！”
“是！”
唰地一聲輕響，兩人……不，三人從旗艦上飛身而起，穿雲破霧直入扶搖城。
這三人，張滔，林小蘇，貼身袋袋熊……哦，眼前不是袋袋熊的形態，而是青衣書僮的扶扶，他們三人進入扶搖城。
其餘人眾，高空隱身待命。
扶搖城，扶搖府的首府。
城池古老，極其繁華。
街道之上，川流不息的，有販夫走卒，有江湖修行人，有馬車，有牛車。
街道兩側，有酒樓，有青樓，有沿街叫賣的小販。
單從表面看，是一幅盛世畫卷。
張滔輕聲道：“大人此時微服入城，是想看看知府賀章的治理麼？”
林小蘇輕輕點頭：“各地宗門雖然強悍，但是要想將手插入民間，是需要抓手的，最常見的抓手，就是當地官府。”
張滔四下打量：“我看此城倒也平和，百業井然有序，似乎沒有太多的江湖勢力介入。”
林小蘇淡淡一笑：“所以在你看來，這位知府大人治理得還不錯？”
“這可不是末將的看法，朝堂官員每次下江南，帶回江南各府的治理看法，賀章的評價，一向是蠻好的。”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悲哀了，官員粉飾太平，上官瞭解民情的渠道也是官場，大家看到的，永遠都是別人精心準備的那一面。”林小蘇道：“我說幾個數字，你就有所觸動！”
“大人請！”
林小蘇道：“你看到的這條街道，有一半商戶直接或間接掌控在洞玄宗手中！”
啊？張滔一腳定位於街道之上，臉上有強烈的震驚。
“不止是商戶，城外沿江百里良田，同樣有半數掌控在洞玄宗手中。”
張滔頭皮發麻：“大人，你這資料從何而來？”
“來源就在洞玄宗聖子何飛滅綠葉山莊的案卷之中，這麼讓人震驚的資料其實早已呈給刑部，大家偏偏只關注何飛犯事能不能抓，而沒有關注到宗門佔半城資源的可怕現狀。”
張滔心頭翻起了大浪。
他是關注過這個案子的。
但他的關注點，一直都在何飛這個人身上。
這個人滅綠葉山莊，直接殺人一百七十口，論罪該當凌遲，但他是洞玄聖子，犯事後回了宗門，官府上山數次，每次都是一個結果，聖子云遊天下，未知去向。
逼也逼不出來，搜也搜不出來，只能不了了之。
而那個聖子偏偏還是個囂張的貨，動不動自己跑下山，在眾人眼皮底下轉上幾圈，等到刑部那邊逼下來，官差再次上門，他又云游去了。
這種嘲諷，讓作為公差的張滔也恨得牙癢癢的，反覆糾結著怎麼抓他一個現行。
正因為關注點全在這上面，他忽視掉了林小蘇所提的另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洞玄宗實質性佔了半座扶搖府。
如果用這個視覺再看這座城，張滔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了。
城裡治安看起來不錯，是因為洞玄宗都佔了一半了，半座城都是洞玄的後院，人家憑什麼生事？
江湖人很老實，那就更好解釋了，江湖人闖入人家後院，敢不老實？
每天看著全城商品流通，百業皆旺，其實，賺的錢，半數進了洞玄倉庫……
林小蘇一聲輕嘆：“任何一個地區的治理，到了一個宗門控制半壁江山的時候，都是一個死結，官府稅收，從宗門那邊收不上來，只能拼命壓榨普通百姓，普通百姓賣田賣地賣兒女都湊不齊，也就只能給宗門當狗，如此，宗門越發膨脹，惡性迴圈也就無法解套。”
張滔一聲長嘆，無言以對。
如果他只是一個京城官員，或許會覺得這個蘇大人是在危言聳聽，這看著天下清平的，哪有那麼可怕？
但是，他收集過太多的資料，他清楚地知道，大人所說的，全是事實。
這就是這片天地的共同困局。
這也是宗門與皇朝共同存在的困局。
皇朝若強勢，還有百姓幾分生機，而這裡的皇朝可沒那麼強勢，宗門在某種程度上比皇朝更強勢。
因為皇朝有法度，宗門沒有法度。
皇朝需要顧慮面子上的好看，宗門沒啥顧慮。
強者為尊！
兩大磨盤在這廣闊天地間交織，角逐，夾在磨盤裡的百姓前面被磨一層，後背被磨一層，轉個角就碰到要命的危機，還能指望有個好？
“前面就是府衙吧？”林小蘇手指輕輕一抬，指向前方。
“是……嗯？有人鬧事？”張滔道。
“去看看！”
三人快步前行。
任何一個世界上，街道上有人鬧事，都會引發圍觀，這裡也一樣。
很多人圍觀著一個地方，這個地方赫然就在府衙之前。
林小蘇他們擠入人群，就看到了對峙的雙方。
一方是兩個人，一男一女，衣衫還算華貴，像是大戶人家子弟。男的是修行人，林小蘇一眼看出修行境界窺地之巔，離窺天大概也只有一步之遙，女的沒有修為，此刻緊緊地抓住男的衣袖，臉有驚慌之色，長得還蠻漂亮。
另一方有三個人，服裝統一，正是洞玄宗弟子服飾。
修為都跟那個大戶公子差不多。
“小子，識相點，趕緊放開本人小妾！”一名洞玄弟子道。
那個大戶公子大怒：“這乃是本人髮妻，你敢辱我東城崔氏？”
扶扶眼睛睜大了：“蘇哥哥，爭媳婦呢！”
言語還挺興奮。
他們旁邊有人開口：“洞玄宗的人太過份了，這小兩口真是東城崔氏二公子和他的夫人，他家老爺過世的那天，我去給他家送過豆腐，親眼見過他們夫妻倆。”
“事實重要嗎？”旁邊有人道：“洞玄宗占人商鋪，霸人田產，哪次不是捏造事實？”
“別亂說話……”有人趕緊提醒。
洞玄弟子喝道：“你才是辱我洞玄！此女，是本人前幾日剛剛買來的小妾，才玩幾天你就想勾走？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如果大家不信的話，我還有鐵證，我家小妾左乳上有一顆黑痣，下體臨陰處也有一顆痣，一看便知。”
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叫：“這下驗證真假就容易了，讓她解開那兩處位置，給大夥兒看個清楚明白！”
那個夫人氣得全身發抖。
那個崔氏公子臉都白了：“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光天化日之下，府衙之前，豈可欺人？”洞玄弟子一步上前：“本人行事光明磊落，這就讓大夥兒看清真相！”
這一步，直接到了崔氏公子面前，手一伸，抓向那個女人的衣服。
崔氏公子怒火萬丈，猛然拔出腰間的劍，一劍刺出。
噗！
這一劍準確命中這名弟子的腰，這名弟子眼睛睜得老大，似乎完全不敢相信。
那個崔家公子臉色也變了，手猛地一抖，長劍拔出，鮮血噴射，那個洞玄弟子手指亂顫，指著他，仰面而倒。
“殺人啊！”圍觀之人唰地一聲同時後退。
兩名洞玄弟子一聲怒喝：“敢當眾殺人！”
唰地一聲，一名弟子一刀斬將過去，崔氏公子提劍擋住，此刻的他，底氣不足，劍上真氣也沒運足，長劍被一震而飛，整個人被震飛三丈開外，面前黑影一閃，這名弟子第二刀當頭而下，眼看就是身首異處……
“大人……”張滔兩個字傳來。
他在請示，要不要出手！
林小蘇目光霍然抬起，盯著府衙。
“住手！”府衙門口突然出現一名官員，手猛地一伸，一枚官印現於掌中，官印之上，兩個大字：同知。
府衙同知，知府之下的官職，五品官。
在一個府，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了。
官印一出，帶著莫名的威壓。
那名弟子大刀眼看就要切下崔公子的腦袋，就那麼略微頓一頓，崔公子從刀下逃生，手一伸，接住了從空中落下的長劍，但目光一轉，他的心跳加速，他家夫人，此刻被另一名弟子掐著脖子。
“扶搖同知李益。”張滔輕輕吐出口氣，給林小蘇報告了此人身份。
林小蘇身後，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同知大人，乃是整個扶搖府最能為民自主的人，他到了，就好了。”
“是啊，如果說扶搖府還有人敢與洞玄對著幹的，大概也只有他。”另一人道。
兩人的聲音都極輕。
“同知大人！”那名洞玄弟子微微鞠躬：“大人來得正好，這名狂徒搶本宗弟子小妾在前，殺我宗弟子在後，如此狂徒，該當就在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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