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得看你以後有多牛逼。”“也是。”
李追遠走上樓,準備去翟老的房間。
剛來到二樓,就聽到三樓樓梯處傳來的腳步聲。
趙毅聽出了腳步主人。
“阿友?”
李追遠沒上三樓,而是繼續走向翟老房間。
“我一個外人,去旁聽不太合適,這樣吧,我還是去找阿友。”
趙毅往上走去。
這次不是趙毅慫了賭不起,而是先前門口的事就已表明,他在這裡與姓李的身份,是不對等的。
姓李的可以去偷聽……旁聽,被發現了也是有人護著,他要是去了,大機率就直接沒了。
此時,林書友很急。
他原本提著兩個熱水瓶,下樓去開啟水。
結果,他遭遇了鬼打牆。
一位前官將首、現任真君大人,在開啟豎瞳的前提下,依舊被鬼打牆給困住了。
林書友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什麼鬼?”
平日裡,一向話多的童子,陷入了沉默。
不過,比過去有了很大進步的是,祂自個兒沉默歸沉默,卻沒限制林書友使用真君力量。
林書友在樓梯上,不斷上去又不斷下來,死活離不開這個範圍。
“哎喲喂~你擱這兒鍛鍊身體呢?”
聲音響起的瞬間,林書友將手中兩個熱水瓶當武器,指向忽然出現的三隻眼。
很顯然,阿友在懷疑眼前的三隻眼是不是真的。
“呵。”趙毅笑了笑,但到底是害怕阿友真會對自己攻擊,就沒繼續靠過去。
“來,阿友,跟著哥哥走,哥哥帶你出去。”
趙毅揮了揮手,示意阿友跟上自己。
林書友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然後,
三樓,三樓,還是三樓,一連走了差不離十幾層樓梯後,還是三樓。
趙毅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林書友則卸下了防備,道:“三隻眼,居然真的是你。”
趙毅:“我不是趙毅,是企圖欺騙你的幻覺。”
林書友:“小遠哥回來了麼?”
趙毅:“你所見的一切,都是虛妄,吾,並不存在。”
林書友把熱水瓶往地上一放,在臺階上坐下,把後背完全交給趙毅直接不設防了。
“唉,還是等小遠哥過來接我出去吧,你也坐下來歇歇,別爬了。”
趙毅點了根菸,深吸一口後,菸圈從胸口衣服內吐出,順著脖頸處溢散。
緊接著,趙毅左手掐蘭花,微微皺眉後,換了個手勢,自己造的,主要他也不知道桃花指該是個什麼樣子。
身體最近新起了不少變化,但還沒來得及把配套跟上。
林書友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一縷桃花香氣,回頭看向身後,見趙毅從自己衣服裡摘下一片桃花花瓣,含在嘴裡。
下一刻,趙毅的身形自原地消失。
林書友馬上站起來,喊道:“三隻眼,給我一片啊!”
原地,一片桃花飄飄落下。
顯然,在自己脫困離開前,趙毅還真沒忘給林書友搭把手。
林書友撿起桃花瓣,抿了抿嘴唇,還是將其放入嘴裡,然後抬腳往上走,竟真的走出了樓梯。
趙毅斜靠在走廊牆壁上,抱著雙臂,等著他。
“怎麼樣,你毅哥不見得比你小遠哥差。”
“就是代價有點大。”
“花開花落,談什麼代價不代價的。”
趙毅轉身,往裡走。
經過譚文彬的房間時,伸手推開了門。
只見譚文彬正在裡頭,一點一點地向門口摸索,速度很慢,小碎步,但方向是正確的。
五官圖靈獸的特性,讓譚文彬即使在這種環境下,依舊有方法。
林書友想進房間拉一把彬哥,被趙毅攔住,趙毅示意阿友看一下房間門分割線。
“三隻眼,給彬哥一片桃花唄。”
“他自己也能出來,就是時間慢點。”
“給一片桃花不是更快麼?”
“你真當我是賣桃子的?”
趙毅繼續前進,其實,真正需要他來檢視的,是陰萌和潤生所在的房間,梁豔和梁麗也在這裡面。
推開房間門。
裡面有五個人。
梁豔、梁麗倒在牆角,雙肩處多了好幾道口子,呼吸還在,沒性命之虞。
一頭老人形象的死倒站在床邊,他身上也很糟糕,受創嚴重,不停流膿。
不得不說,在這種特殊受壓制的環境下,梁家姐妹還能給這頭死倒造成傷害,真的是相當優秀,而且姐妹倆本身狀態就非常差。
趙毅微微皺眉。
主動出擊,不管是出於自保還是保護床上的潤生和陰萌,動機都值得肯定,勇氣更值得讚賞。
可問題是,但凡她們倆再多一些聰明,就應該清楚,這頭死倒進來……不是為了害人的。
這是陰萌的爺爺,人從棺材裡爬出來,到這兒看望自己孫女,你們倆阻攔個什麼勁。
咬了咬牙,趙毅在心裡感慨道:真是兩個蠢妞。
但換言之,這倆要是真聰明的話,趙毅還真不見得會在意她們,也失去了蠢得讓人心疼的效果。
死倒的雙手,放在了陰萌的雙肩上,將陰萌向外拉動,使得其漸漸脫離與潤生一同被洞穿的那根桃木棍。
陰萌的雙眼漸漸睜開,失去了潤生的幫忙鎮壓後,眼眶內的灰霾再現。
然而,當下環境下,一切超規格的舉動都被剋制,陰萌眼裡的灰霾很快就被清空。
等其徹底脫離桃木棍後,最先躺下去的,是潤生,他受傷很重,卻又一直不得停,這下,他終於獲得瞭解脫,發出了鼾聲。
陰萌傷口處,有鮮血流出,老人的手覆了上去,傷口被堵住,效果很好,但不美觀。
當然,你也不能要求一頭死倒在做急救處理時,還能兼顧美觀這種事。
做完這些後,死倒的手,輕輕撫摸起陰萌的臉。
陰萌感覺自己的夢境變了,不再是冰冷的水潭無盡的禁錮,而是回到了小時候,爺爺還健康時。
父親失蹤,母親離開,爺爺忙著造棺材和撈屍,白天很忙。
黃昏天,爺爺揹著工具回來時,看見鬼街街面上,小小的陰萌將手指放在嘴裡,跟著兩個手拿棉花糖的孩子後頭走。
那倆孩子不太理她,只顧著互相說話和吃著棉花糖,陰萌主動想接話聊天,還時不時看向他們手裡的棉花糖。
做父母的,最見不得的就是:自己孩子沒有卻跟著別的孩子屁股後頭跑的畫面。
爺爺對陰萌招手,喊道:“萌萌!”
“爺爺!”
陰萌開心地跑向爺爺。
爺爺牽著陰萌的手,帶他去街上的店鋪,拿出錢,讓店家給自己孫女做了一個更大的棉花糖。
做完後,爺爺接了過來,把它遞給陰萌。
“來,萌萌,拿著,吃。”
陰萌接過棉花糖,碩大的色彩,擋住了她的臉。
可許久,都沒見棉花糖晃動,意味著她還沒有吃。
爺爺有些好奇地輕輕推開棉花糖,後方,小小的陰萌,淚流滿面。
“乖乖,咋哭了,快吃,再不吃,風就要把它給吹走嘍。”
陰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起來:“嗚嗚嗚!爺爺,我不該在照顧你時把你當做累贅,我不該把家裡的鋪子賣了,我錯了,我錯了!”
爺爺嚥氣的那天,除去悲傷,陰萌感受到了一種解脫與慶幸,然後毫不猶豫地把鋪子裡的貨折價賣了,鋪子也轉了。
跟著小遠哥去南通,除了爺爺的“遺言”外,更多的,是她自己想要逃離。
爺爺笑了。
“我的乖乖哭成大花貓了。”
爺爺伸手,去擦拭孫女的淚水。
現實中,招待所房間,床上閉著眼的陰萌,眼角流出淚水,死倒也在幫她擦拭。
知曉自己現在髒,身上汙垢多,所以死倒特意用指甲蓋乾淨的背面,慢慢且溫柔地幫她颳去淚水。
生怕弄髒了她的眼睛,更怕弄疼了她。
夢中的陰萌還在哭。
然後,她被爺爺抱在懷裡,輕輕拍著背:“我們家萌萌受苦了,我們家萌萌不容易哦。”
聽到這句話後,陰萌的眼裡的淚水如決堤了般傾瀉而出。
她所回想的,不僅是自己童年起就一個人操持鋪面照顧病臥昏迷爺爺的畫面,還有後來離開豐都前往南通後,在團隊裡所感受到的壓力。
她資質平庸,身處於一個由天才的頭兒領著一群天才的成員所組建的團隊,那危機意識,從一開始就伴隨著她。
她不想讓自己無用,可偏偏正統學習方面,她進步實在緩慢,只能不停嘗試走偏門以提升自己作用和價值,一次次在配毒時,不小心把自己給毒倒毒昏……其實,她也是怕的。
可這些情緒,沒辦法對小遠哥說,哪怕小遠哥現在已經變得比一開始有人情味多了,也不能對同伴們說,畢竟同伴們從未嫌棄自己是累贅,說這些會顯得很矯情。
埋葬在心裡的情緒,現在只能對自己的爺爺傾訴。
或許,這就是每到掃墓時,小孩子總會覺得不耐煩而大人們卻“樂此不疲”的原因吧,因為小孩子的親人都還健在,可大人們的長輩,卻被埋在地裡。
房間內。
死倒擦拭好陰萌的眼淚後,將自己的臉,湊到陰萌的臉前。
它開始吸氣。
這一幕,很像是邪祟吸收活人的陽氣,但門外的林書友和趙毅顯然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
在吸取過程中,淡淡的金光從陰萌身上流出,被死倒吸入。
林書友:“那是……”
趙毅:“那位很早,就對陰家人身上下了詛咒,一代一代傳承了下去。”
林書友恍然道:“怪不得陰家人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萌萌天賦這麼差,原來是因為這個。”
趙毅囁嚅了一下嘴唇,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林書友察覺到了,問道:“三隻眼,你想說什麼?”
趙毅聳了聳肩,開口道:“其實,詛咒這東西,確實會對生活、壽命等等這方面產生影響,但撇開這些不談,一個人身上若是帶著詛咒,其實是有助於激發潛能,提升修行天賦和效率的。”
林書友聞言,眼睛瞪大,嘴巴張開。
這意味著,如果沒有菩薩的詛咒,那陰家人本該一代更不如一代,而陰萌本就很有限的天賦再被削一層的話……豈不是等於沒有,而且可能還倒欠?
林書友:“這個,我覺得還是不要告訴萌萌吧。”
趙毅:“嗯。”
夢裡。
情緒得到宣洩的陰萌,一邊牽著爺爺的手一邊吃著棉花糖。
爺爺本打算領著她回鋪子,但被萌萌拒絕了,她想把鋪子贖回來後,再在夢裡和爺爺一起回去。
“爺爺,我想再玩會兒。”
“好,再玩會兒,再玩會兒。”
其實,陰萌不知道的是,她的爺爺已經回過鬼街回過那間鋪子了,在那成片的衣服架子裡,已不見昔日的那些棺材。
他只是在原先那個位置,躺了一下,就起身離開了。
他沒生氣,真憤怒了,那張遲張秀秀兄妹,肯定已經死了。
恰恰相反,他很欣慰,欣慰於自己的孫女可以告別過去,奔赴新的生活。
爺孫倆往下走,來到鬼街下面的碼頭。
碼頭上,這個點,運貨的船不多了,運人的船不少。
有人站在船尾惜別,親人站在碼頭邊相送,乘船而出的年輕人居多。
這個時期,“旅遊”是個還未流行起來的稀罕詞兒,當地人把這種遠赴他鄉的離別,稱作:討生活。
爺爺和陰萌坐在臺階上,看著碼頭上的人揮手,看著他們叮囑,看著他們哭。
伴隨著船不斷駛離,他們間隔著水,過不了多久,還會隔著山,再接著隔著不同的天氣,最後是不同的方言。
“我們家萌萌,在外面討生活,不容易吧?”
“好得很喲,我住李大爺家,李大爺是個好人,家裡吃得好哦。還有劉嬢嬢,她對我好得很,還教我化妝變漂亮哩!還有我們頭兒……我們頭兒腦瓜子聰明得很,但他從不嫌我笨,幹活兒時會手把手教我。”
“我們家萌萌,談朋友了哇?”
“我還小。”
“談沒談嘛,總得有個準話撒。”
陰萌開始大口大口地吃棉花糖,膩得齁嗓子也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
現實中,死倒看向床上躺著的潤生。
夢裡,爺爺發出感慨:“談個老實娃兒,踏實過日子喲,莫走你爹媽老路,苦了自個兒,還苦了娃兒。”
天,漸漸黑了,碼頭上也沒了人。
爺爺站起身,向下走去,他走下了碼頭,走進了水裡。
陰萌跟了過來,站在碼頭邊,喊道:“爺爺,你啥時候再回來看我哦?”
爺爺在水裡轉過身,水面已沒過他脖子,只留下一顆腦袋,夜晚下,水面盪漾,讓他的臉也漸漸變得晦暗模糊,但聲音還是響亮:
“我們子孫們不爭氣,掉了祖先的面兒,可不管怎樣,祖先還是得認得嘛。
有人要來佔我們祖墳,再不爭氣,也得拿起傢伙事,跟他們幹一架的撒!”
爺爺消失了。
夢醒了。
現實中,陰萌身子後仰,倒了下去,頭正好落在了潤生的胸口,隨即陷入昏睡。
潤生的呼嚕聲,一下子小了許多。
死倒轉身,向門外走去,它走出房間,無視了門口的趙毅和林書友,透過走廊,再下樓梯。
歷代先人們都在河灘那兒等著它呢,它得歸去集合,其它人沒從棺材裡出來,只有它出來了,不是因為它有什麼特權,而是隻有它,在這世上還有牽掛。
……
二樓,李追遠越往翟老房間門口走,他意識中的恍惚感就越強烈,周遭環境一會兒是法相莊嚴的寺廟一會兒是陰森恐怖的地府。
轉化頻率不斷加快,到最後,讓少年從地府那裡感受到了慈悲為懷,在寺廟裡頭察覺到了猙獰壓抑。
最終,少年成功站在了房間門口,一切,終於定格。
身體瞬間沉得可怕,思維的怠惰感更是強烈,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艱難地抬起手,去嘗試推門,使盡全身力氣,也只是推開了一絲絲縫隙。
斷斷續續的動靜,自裡頭傳來,每一記,都如同雷聲在自己腦海中炸響。
李追遠竭盡全力,去從這炸雷之中,強行腦補翻譯出對話:“沒想到,這些年,真正的你居然一直在陰司外面。”
“嗯,在外面。”
“你既然出來了,那我就要進去了。”
“你,進得去?”
“你指望一個天道都不會允許其成年的孩子,來擋住我?”
“這孩子,可不僅僅是天道不允許他成年。”
“嗯?”
“這孩子,還是我陰長生的……嫡傳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