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有厚厚的雲層飄過,逐步擋住了太陽,打下陰影。
先是地藏殿變暗,緊接著是站在殿門口的李追遠和趙毅,全都被囊括。
風也在此時呼呼颳起,裹挾來的不是夏日獨屬的珍貴涼爽,而是陣陣陰森。
豐都的景區就是這樣,縱使陽光明媚,也能讓遊客通體生寒。
李追遠:“我一直以為我們足夠自覺,可事實證明,我們的自覺性,還遠遠不夠。”
過去,李追遠很自覺地把自己定義成一把刀,也認可在自己還相對弱小時需要去當這把刀的必要性與必然性。
可問題是,當刀就當刀吧,但少年是真沒料到,握住刀把的手,不僅只有一隻、兩隻……甚至還有更多。
好像都覺得自己好用,都要借用一下,也不講究排個隊先來後到,把“刀”都整迷糊了,不曉得到底是誰在揮舞自己。
趙毅走到少年身邊,安慰道:“想開點,在你還不夠強大時,你就永遠需要面對那些比你更強大的存在。”
李追遠搖搖頭:“我在思考的是,現在的醒悟,算不算晚。”
趙毅:“應該不算,畢竟,我們雖然來到了豐都地界,卻還未進入真正的酆都。”
李追遠:“那調整,就還來得及。”
趙毅:“不,我的意思是,不管這一浪是誰推動的,我們都還不屬於有資格坐在臺面上的人,而且,好不容易,來都來了,不如就順其自然?”
李追遠:“沒醒悟還被矇在鼓裡的話,確實應該這樣做。”
趙毅:“難得糊塗,哥。”
李追遠:“回車上吧,幫我個忙,我需要把這一浪從頭開始,復推一下。”
趙毅愣了一下,問道:“我不是表示反對,我只是好奇,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
“你是覺得,身為一把刀,我們其實並沒有掌握自己的權力?”
“至少現在是。”
“有自我意識,本就是我們這把刀的價值之一。”
李追遠沒進地藏殿去看看,而是直接原路返回。
趙毅原地駐足。
當少年坐回車裡時,趙毅也開啟車門跳了上來,還未坐定,他就忍不住問道:“姓李的,你走江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在事還沒做好前,琢磨太多有的沒的,不僅沒意義,反而是一種憊懶逃避。”
“你在迴避我的問題,是因為這答案,連你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麼?還是說,你走江,只是覺得這江上有趣、好玩?”
李追遠:“借你腦子一用。”
少年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他們所有人,坐著自家小皮卡和陳琳小轎車即將出南通地界的畫面。
下一刻,畫面後退,所有人的步驟行為都開始了倒放,一直到……
“小遠侯啊,你的電話來了喲~”
張嬸的高亢的嗓音,開啟了這一浪的序幕。
畫面中,李追遠去接起電話,與薛亮亮進行交談。
“小遠,那個,有個地方的工程出了點問題,如果你們有空的話,希望你們可以去看一看……”
“亮亮哥,是哪裡的工程?”
“豐都。”
現實中的卡車上。
趙毅點了一根菸,用力猛抽了好幾口。
左手將菸頭掐滅攥緊,胸口生死門縫快速轉動,右手放在了少年頭頂,閉上眼。
有了趙毅的加入,李追遠毫不客氣地將記憶畫面的復推,分割出了好幾個部分。
在南通時、出南通時面對四帥八將、三根香、遇見翟老、鬼僧、服務區廁所內的髒邪。
除此之外,少年還重新將海底真君廟最後結束時,與地藏王菩薩無形目光交匯的記憶單獨拎取出來。
駕駛位上,趙毅張開了嘴,喉嚨裡發出雜音,閉上的眼皮不斷顫抖。
如果僅僅是記憶回溯,那消耗極低,無論是他還是少年都能輕易完成,可問題是,少年這次帶上了記憶畫面推演。
而且,趙毅發現了,姓李的這次著重用的是他趙毅的腦子,姓李的自個兒的留用。
良久,推演完畢。
李追遠睜開了眼,趙毅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感慨道:
“姓李的,別人的腦子你就站起來使勁蹬是吧?”
“辛苦。”
“我說,你推演術法時,都沒這麼費勁吧?”
“嗯。”
“有什麼收穫麼?”
“有。”
“說說。”
“說就是分配任務。”
“你分配唄,我現在又成光桿司令了,還能跟你爭隊長位置?”
“你不是不同意麼?”
“那是事先討論,等真要做事時,就不用再想其它的了。你應該清楚,我事先抗拒的原因是什麼。”
“你很慶幸,這一浪若不是大帝推動而是菩薩推動,那伴隨著大帝輸,大帝施加在你和全族頭頂的‘詛咒’,就可以被解決。”
“準確地說,應該是這次我們是被推來針對大帝的話……輸贏結果和我全族繫結,那我心裡就能踏實一些。
但我發現,姓李的,你的立場,不是站菩薩這裡。”
“我排斥長生,是因為我所見的‘長生者’,沒有一個好下場,我喜歡以結果論。”
“那菩薩和大帝……”
“出於絕對偏頗的個人立場,我見過追隨信奉菩薩的人,是怎麼被菩薩拋棄的。
但我仗著與大帝的有實無名的傳承關係,沒少往大帝身上潑因果髒水,大帝只是表現出了生氣……
這一浪若的確不是大帝推動的,那就意味著大帝實際上,仍未對我打板子。
有立場,不應該麼?”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不方便對外說,也不合適拿來作為理由,那就是在孫柏深的記憶中,李追遠看見了魏正道對菩薩的評價,很負面。
趙毅:“你在主動增加這一浪的變數。”
李追遠:“分不分配任務?”
趙毅:“分。其實一個道理,我親眼見過跟在你身邊的人,能得到多少好處,姓李的,你一直很大方,這是口碑,一如你在大帝和菩薩之間的選擇一樣。”
李追遠:“你現在就回三根香所在的吉穴位吧,你不是惋惜過,沒能和那位墓主人好好聊聊麼,現在,補給你這個機會。”
趙毅:“是等還是提前操作,你好歹把任務佈置得再細節一點。”
李追遠:“隨你,我信任你的能力。”
趙毅:“我謝謝你。”
李追遠:“你還得載人。”
趙毅:“哪個?”
李追遠:“潤生,把他在我們之前借住過的那個鎮上放下。”
“明白。”
趙毅發動了車子,將卡車駛出停車場,往下開,來到先前那單位的門口,李追遠下了車。
倆保安一臉不耐煩地走過來要繼續趕車,趙毅沒等他們過來,就將車開了下去,避開他們的視線後,在路邊一處空地停下。
沒多久,潤生走了過來,上了車。
趙毅:“出發了。”
潤生:“嗯。”
趙毅:“你就不好奇,我們為什麼要走回頭路。”
潤生:“不好奇,小遠讓我回,我就回。”
趙毅:“潤生,求你件事兒。”
潤生:“說。”
趙毅:“幫我照拂一下那對姐妹,如果條件允許,別看著她們死。”
潤生:“嗯。”
李追遠剛接了電話,羅工和薛亮亮他們已換乘了縣城裡的計程車,很快就會到這裡匯合。
他一個人坐在單位會議室門外的長椅上,安靜等待。
裡頭,翟老他們正在開碰頭會,對接情況。
過道里來往的人很多,但少年坐這兒並不會引起別人懷疑,把孩子帶到單位來,在時下很常見。
作為成年人的譚文彬和林書友目前只能坐在會議室的樓頂。
林書友:“彬哥,三隻眼和潤生,為什麼要回去?”
譚文彬:“你指的是為什麼要走回頭路?”
林書友:“嗯。”
譚文彬:“如果我們不走到這裡,那後頭的事就沒辦法發生,這是一個必要的流程。”
林書友:“哦,好像有點懂了,彬哥,你能不能再講得詳細點。”
譚文彬:“阿友,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講得這麼籠統麼?”
林書友:“彬哥是想讓我自己動腦子思考?”
譚文彬:“不是,是因為我也不太懂。”
……
進入豐都地界後,羅廷銳就和薛亮亮從大巴車上下來,換乘計程車。
女人也下來了,薛亮亮說,她家所在地,距離他們要去的單位很近,正好可以繼續順路。
羅廷銳一邊點頭說真巧,一邊堅持幫女人打了一輛計程車,跟司機說好地址提前付好車費後,示意司機先開走。
薛亮亮只能站在外頭,隔著車窗,與女人目送告別。
羅廷銳嘆了口氣,沒急著去打第二輛車,而是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這一路上跟著個孕婦,這煙,就沒能舒坦抽過。
這煙,越抽眉頭就越是皺得厲害。
他不理解,亮亮平日裡是個多聰明的人,人女方都說了,她家距離單位很近,你居然還真敢同乘一輛車給人送家裡去?
路上女人說話很少,羅廷銳大部分時間又都在睡覺,沒聽到多少女方背景,也就不曉得女方回的豐都這個家,是婆家還是孃家。
是孃家的話,你陪著人一起回去,是打算對女人肚子裡的那個做認領麼?
要是婆家的話……你還真敢去啊你!
“老師,我打車?”
“亮亮啊。”
“嗯?”
“亮亮!”
“老師,您說。”
“工作方面,我對你很滿意,我以前的學生裡,在你這個年紀時,就能獨當一面的,就只有你。”
“我很感激老師您的栽培。”
“但個人生活方面的問題,你必須得注意,要防微杜漸,更要警鐘長鳴。”
“老師……”
“現在看起來影響不大,可如果你想繼續往上走,想發揮出更大的價值實現你內心的抱負,那它,就會成為你的巨大隱患。”
“是,我知道了,老師,我會謹記您的教誨。”
見薛亮亮認錯態度這麼良好,羅廷銳心裡不由軟了些,主要是,他是真心喜歡這個由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年輕人,他妻子都說,自家女兒像是寄養的,亮亮才是他親生的,他也沒反駁。
“亮亮啊,有些事,老師能理解。”
連羅廷銳都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確實長得很美,尤其是她身上的那種氣質,在當代,真的很少見了。
“老師……”
“每個人都有追求個人幸福方面的自由,但你得先確定,人家是否離婚了。”
“她……”
“你們才認識多久,火車上不是第一次見面麼,她說什麼你就信?”
“我……”
“再說了,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你想怎麼處理?你還年輕,還沒到考慮當後爹的地步。”
“老師,我決意跟您……”
“好了,這件事就言盡於此,休要再提了,咱們是師生關係,畢竟不是父子,有些事兒,還是交給你爸媽去頭疼吧,我就不分擔了。”
薛亮亮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點頭應下了。
拍了拍愛徒的肩膀,羅廷銳鼓勵道:“打起精神來,排除掉個人情緒,面對工作,你應該清楚,這項工程牽扯到多少人,多少家庭,很多人已經付出了很多很多,我們得為他們的付出,負責。”
“我明白,老師。”
羅廷銳攔下一輛計程車,坐進去後對司機師傅報了地址,順便叮囑了一句:“師傅,快點。”
隨即,羅廷銳正準備向薛亮亮詢問與小遠的聯絡情況,誰知下一刻,計程車就如離弦之箭,“嗡”的一聲,射了出去。
平地起驚雷還好,這山區飈車那是真的刺激。
羅廷銳只得手抓著車窗上方的把手,將身子繃緊。
很快,目的地到達。
司機師傅拍了一下方向盤,問道:“咋樣,快不快?”
羅廷銳:“快。”
二人下車後,薛亮亮結了車費,隨後司機慢悠悠地開了下去。
外地口音,要求快,那對計程車司機而言,等於興奮劑。
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羅廷銳帶著薛亮亮進入單位。
和翟老他們先前來時一樣,羅廷銳的到來也引動了很多人來迎接,而且人更多,也更熱情。
“小遠。”
羅廷銳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少年,上前親暱地摸了摸又看了看。
隨後,對站在李追遠身後的林書友和譚文彬點了點頭。
簡單寒暄,眾人就一齊去了會議室。
敲門進入時,翟老側過身,摘下鼻樑上的眼鏡。
羅廷銳主動上前,與翟老握手。
“翟老,您辛苦了。”
“老骨頭了,趁還能動,得多用用。”說著,翟老就介紹起了自己身邊的這些弟子,進行引薦。
介紹到一半時,翟老側過頭,看向站在羅廷銳身後的少年,不過他沒急著發問,而是在停頓後把自己的弟子都介紹完。
羅廷銳也把自己帶的學生進行介紹,介紹到少年時,翟老笑了,他身後的一眾弟子也紛紛面露詫異。
翟老彎下腰,掐了掐李追遠的臉:“小傢伙,你可真能保密,來,跟爺爺表現出個驚訝,說沒想到爺爺也是幹這行的?”
李追遠面露靦腆的笑容。
羅廷銳問道:“翟老,你們認識?”
翟老點點頭:“路上就遇到了,但不曉得是你的學生,我還以為他真在上小學。”
羅廷銳:“哈哈哈,別怪這孩子,他跟我彙報了路上遇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是我跟他說得保密,我是怕自己以後的寶貝疙瘩被人給撬了去。”
翟老知道羅廷銳這是在故意打圓場,真彙報過了哪裡會問是否認識。
不過,老人家並不生氣,他本就看好這孩子,想著以後看看能不能把他引入這行,誰成想,人家其實早就在這一行裡了。
一想到自己還曾勸過他要好好學習,嗯,勸一個高考狀元好好學習。
翟老對李追遠道:“跟著你老師好好學好好幹,你老師的能力,是咱們業內公認的。”
羅廷銳:“互相學習,師從百家嘛。來,大家坐,繼續開會,我跟接待方說了,不單獨去吃午餐了,叫他們分個盤子送過來,我們邊吃邊談。”
“嗯,應該的,來,請坐。”
雙方落座,幾個主講人繼續做彙報,翟老則和羅廷銳靠在一起,對他講述先前會議中值得注意的點。
李追遠和薛亮亮一邊聽著彙報一邊整理看著辦公桌上的檔案資料,譚文彬做著會議摘錄,林書友坐了一會兒後,就去幫忙分發盒飯了。
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接觸這麼大的工程,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在座的這些人,包括這一分類部門,都只屬於這一大工程的冰山一角,它所涉及的方面,實在是太多太多。
會議一口氣開到了黃昏,期間不停有人過來加入,晚上還會有更多人過來,小會議廳坐不下,得轉去大會議廳。
晚飯依舊是盒飯,只不過多出了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主要也是為了等後續參會的人。
有些會,是提前定好時間地點後,為了開這個會兒而開這個會,有些則是因為特定的人來了,這會才能開得起來。
李追遠手裡端著一份盒飯,薛亮亮則端著兩份,二人走到一處僻靜的露臺。
女人現身而出。
薛亮亮對李追遠笑了笑,女人在薛亮亮身後,避開其視線,對李追遠輕輕一福。
三人坐在地上,開始吃飯。
女人將自己盒飯裡的肉,夾給薛亮亮。
薛亮亮:“你也吃。”
女人:“我夠了,吃不下也浪費。”
薛亮亮:“來,我餵你,別看是盒飯裝的,但做菜的可是當地老師傅。”
女人:“這裡的菜確實好吃。”
倆人郎有情妾有意。
李追遠默默吃著自己的飯,少年清楚,白家娘娘怎麼可能用得著吃飯?
不過,少年也看出來了,二人現在是在珍惜體驗著這種正常夫妻的生活。
吃完飯後,李追遠對女人道:
“你該回去了。”
護送任務到這裡,就該結束了。
女人雖心裡不捨,但她並未看向薛亮亮,而是快速點頭回應:“是。”
薛亮亮嚥了口唾沫,忍著,沒求情沒挽留。
“我把飯盒帶走吧,你們聊。”
女人將三人飯盒收到一起,最後看了薛亮亮一眼,又對李追遠再次一福,隨後轉身離開,身影漸漸消失在廊道里,化作一片虛無。
李追遠:“亮亮哥,她留在這兒,會有危險。”
薛亮亮點頭:“小遠,我懂。”
接下來豐都這裡的局面,李追遠無法掌控,把懷有身孕的女人留在這兒,真的不合適。
二人並排,慢慢朝著會議廳走去。
薛亮亮:“小遠,你要注意安全,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跟我說。”
李追遠:“我會的,亮亮哥。”
薛亮亮:“這次出門的幾日,是我這些年,最幸福的回憶。”
李追遠:“條約,果然是用來撕毀的。”
薛亮亮臉當即一紅。
當初他寧死不屈、強力爭取,才弄到個至多多長時間才見一面的條約,本以為這條約是來約束那白家娘娘的,結果約束的居然是自己。
薛亮亮:“以前不覺得,現在我發現,人生每個年齡段的想法,真的不一樣。”
李追遠:“你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麼?”
薛亮亮:“所以這才凸顯理想主義的寶貴,它是唯一不褪色,可以照耀你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大會議室裡,人更多了,很多人身上髒兮兮的,這是剛從一線勘測回來。
雖然這裡以羅廷銳和翟老行業地位最高,但在討論時,也依舊漸漸上了火藥味,外加基本都是煙槍,煙霧繚繞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打起了仗。
等到凌晨三點時,會議才結束,不僅是因為吵出了不少共識,也是因為大家都困了,不少身上髒兮兮的人,已經靠在牆邊打起了呼嚕。
招待所就在該單位隔壁,風景視野極好,正對著鬼城景區,夜裡推開窗多看幾眼,晚上做噩夢就不會缺素材。
譚文彬在那兒用力揉著左右手腕,他是真從頭記錄到尾。
林書友先把自己房間熱水瓶裡的水喝完了,就跑到李追遠和譚文彬的房間裡來繼續倒水。
譚文彬:“阿友,你這麼渴?”
林書友:“嗯,渴死我了。”
譚文彬:“你不是一直在忙著倒茶麼?”
林書友:“忙得我自己都來不及喝一口。”
譚文彬:“哈哈,你這也算是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了。”
林書友又灌了一大缸茶後,問道:“要不要出去轉轉?”
上次小遠哥來豐都時,他還不在團隊裡。
譚文彬:“我可以留下來看著。”
李追遠點點頭:“那就去鬼街逛逛吧。”
林書友開心地跟著李追遠離開了招待所。
這個點了,鬼街早就安靜了,可這個點的鬼街,才最有氛圍。
白日裡熙熙攘攘叫賣聲不斷,活人氣息太濃,夜裡,鬼才會出來遊蕩。
林書友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四下張望:“陰萌以前就生活在這兒麼?”
李追遠走到一間鋪子前停下,鋪子上的招牌已被改成成衣店,原先這兒是陰萌開的棺材鋪。
離開豐都時,陰萌將家裡留存的棺材都折價賣給了街坊鄰居,鋪子也退租了。
當時譚文彬建議過,哪怕鋪子不開了,也可以關門放在這兒,反正房租也不貴,這樣以後回來時,還能留個念想,畢竟這裡不僅是鋪子,還是陰萌的家。
但陰萌的態度很堅決,就是要退租掉,不知道後來陰萌是否後悔過,可當時的她,應該是迫切地想要逃離這裡。
這時,林書友面容一肅。
他察覺到,自己身後,有一道黑影正在向這裡靠近。
剛重傷醒來時的阿友,能弱到連兩隻惡鬼都打不過,但醒來後,夥伴們的傷勢恢復速度就會很快。
因為譚文彬體內的靈獸和林書友體內的童子,只要復甦過來,就能自己想法子加速療傷程序。
外加還有趙毅跟變戲法似地,不斷拿出“最後一顆”。
李追遠抬起手,示意林書友不要輕舉妄動。
林書友壓制下氣息,豎瞳沒有開啟。
那黑影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裡頭卻是空蕩蕩的。
它似乎很好奇,靠近過來後,對著林書友和少年做了一番打量,然後,走到鋪子門口。
“吱呀……”
一塊門板被從裡面卸下。
黑影從兜裡拿出銅錢,丟到這裡幾乎每家店鋪門口都會擺著的水缸裡,銅錢飄浮在水上,沒絲毫沉下去的跡象。
鋪子內,滲出幽幽的光。
黑影走了進去。
隨後,一張清秀女人的臉探出,看見這個點居然有兩個大活人站在這裡,顯得很驚訝。
她伸出手,揮了揮,似乎在試探他們是否能看得見。
林書友瞪著眼,目不轉睛,彷彿自己真的看不見。
他覺得自己表演得很好,沒露出丁點破綻。
李追遠開口道:“口渴了,想進去討杯水。”
清秀女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拆下了一塊門板擴大了開門面積,示意請進。
李追遠走了進去。
清秀女人問道:“你身後的這位,是盲人麼?”
李追遠:“不是。”
清秀女人面露疑惑,等他們進來後,就將門板又裝了回去,隔絕了外頭。
林書友好奇地問道:“小遠哥,她為什麼說我是盲人?”
李追遠:“她是活人,一個大活人在你面前揮手,你裝什麼看不見。”
林書友:“……”
鋪子內的裝修並未發生變化,甚至連原本的櫃檯都被保留了下來。
裡屋,原本曾被陰萌拿來放棺材的地方,這會兒被擺了好幾排衣架,上面掛著不少衣服和帽子。
單純從成衣店角度來看,貨品明顯不足,不像是專門租下來賣衣服的,倒像是特意打個掩護。
櫃檯後面坐著一個瘦削男人,上半身正常,兩條腿萎縮,這會兒正盤腿坐在椅子上,與那穿著蓑衣的黑影面對面,應該在走陰交談。
李追遠沒刻意去聽取對方交流的內容,在旁邊長凳上坐下來後,伸手接過清秀女人遞來的茶,說了聲謝謝。
那邊生意談完了,黑影起身離開,清秀女人去幫它開門。
男人睜開眼,面露疲憊,又擠出禮貌的笑容,開口問道:“敢問二位,所來何事?”
李追遠:“故地重遊,就想進來看看。”
男人:“二位是這間鋪子的原主人?”
李追遠:“是我朋友的。”
男人:“原來如此,我們是做走陰生意的,當初夜裡選檔口時,發現這間鋪子門口總是會有孤魂野鬼駐足停留,恰好這間鋪子又關了,就去找街道,給租了下來。
如你所見,生意還不錯。”
開店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人流。這個鋪位,位於鬼街的中段,是個相當差的位置,因為你不管做什麼生意,只要生意好了,頭尾都適合插店給你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