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屍人

第480章

第480章

第一次結婚,沒經驗。

不懂得兌水和淺口,潘子敬酒敬醉了。

午席後他就躺進了屋。

潘子父母,也就是李追遠的伯父伯母,不僅張羅著親戚們打牌,自己也下場了。

新娘子端著盆去屋裡幫潘子擦臉,丈母孃和丈人也跟進屋搭把手伺候一下喝醉的女婿。

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細節,可架不住它充斥著整個生活。

女方家就住在興仁鎮機械廠隔壁,潘子在廠裡上下班住女方家最方便,可以省去早晚從石南鎮往返的麻煩。

加之興仁鎮離市區更近,各項設施條件也比石南鎮要好,以後有了孩子留興仁鎮上上學更妥帖。

所以,女方家長輩除了一開始在相親接觸時慎重了點外,等倆年輕人接觸確立關係後,就各種體貼溫暖,商討結婚時也沒提什麼條件,丁點為難人的意思都沒有。

伯父伯母還很得意,跟人說自家兒子有能為。

李三江就在家裡飯桌上笑話這倆傢伙是蠢驢愛叫。

人家不聲不響地就把這半子收進家裡當全子了,既照顧了面子又拿了裡子。

事實是,潘子每次回來,都是先直奔打小給自己帶大的爺爺奶奶家,廠裡發的東西和自己發工資後的買的禮品也都是先可著李維漢崔桂英這邊送。

對他自個兒親爹媽那邊,也就保持個基本禮貌,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反正和親暱是不搭嘎。

潘子也曉得自己爹媽的尿性,真把媳婦兒帶回來長期住家裡,那就等著家裡頭天天干架吧。

午席菜很豐盛。

以往,村子裡想有這種檔次的席面,還得是大鬍子家死老孃時。

從這裡也能看出這幾年的發展變化,村裡年輕一代很少有在家全職務農的了,基本都會選擇進廠,就算廠子離家再遠,那也是腳踏車能蹬到的距離。

本地人生活在其中,察覺不到區別,本地農村的小孩也把父母早上上班離家、晚上下班回家當成正常,很難體會到只有逢年過節時才能見到揹著大包小包歸家父母的心情。

當然,事無絕對,也並非沒有留守兒童,李追遠都可以算一個。

吃席時慣例,桌上剩餘的大瓶飲料,會被這一桌上的孩子承包,帶回家。

本來,這一桌的飲料應該是由笨笨承接。

但笨笨家裡有個生活上十分嚴厲的死倒媽媽。

最後,本桌上剩餘的小半瓶飲料,被阿璃抱在懷裡。

田野,陽光,小河,抱著大飲料瓶跟著自己走的女孩,構成了一幅溫馨美好的畫面。

沒急著回家,而是尋了一處草垛,與阿璃並肩往上面一躺。

被太陽曬熟的乾草,如靈藥,散發著令人心靜平和的清香。

手頭上接下來有很多事兒要做,比如給夥伴們開補習班,比如去龍王家祖宅,比如去瓊崖,再遠一點的,還有下一浪。

可這時候,李追遠決定暫時先放下,再急也不急於這半天,他想和女孩在這裡躺躺,曬曬太陽。

少年現在體會到了以前上高中時,譚文彬說的那句話:

“期末考試前一晚的漫畫書,最好看!”

大鬍子家。

屋裡人都去吃席了。

就連老田頭也去了,不過他沒跟李追遠他們坐一桌,而是跟劉金霞坐一桌,還幫忙佔了位,等李菊香去接翠翠放學回來後可及時入座,吃上頭批,不耽擱下午孩子上學。

按理說,家裡沒人時,蕭鶯鶯不用做飯,她畢竟不是人。

可按照少年的吩咐,她還是做了較為豐盛的一頓,擺在供桌上。

走開忙活一陣,再回來,酒罈裡的酒變成了水,而供桌上的菜和飯,則都消失不見。

桃林深處。

花姐給羅曉宇夾菜,羅曉宇一邊扒拉著飯菜,一邊盯著眼前破損棋盤上擺好的陣圖。

桃花香、陣法香、飯菜香,香得他的臉,和四周環境一樣紅潤。

這裡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天堂。

不用在門派裡故意藏拙,忍受同輩與長輩的鄙夷輕慢;不用在江上,糾結於青春的不甘與憋悶;他在這兒,找到了真正的自由舒展。

蘇洛提著籃子走了過來。

一日三餐,上供的是蕭鶯鶯,提過來的,是蘇洛。

他在這兒放了一壺桃花釀。

等蘇洛走後,羅曉宇端起酒壺,猶豫著要不要喝。

喝了酒,容易耽擱下午的佈陣。

可這酒,竟犯罪般的香。

“前輩准許我在這桃林裡一直待下去的。”

羅曉宇拿起杯子,自斟自飲。

他酒量本就差,這酒後勁更是足,連可以開域排酒的陳曦鳶都會喝醉,更甭提他一個體質普通的陣法師了。

“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

羅曉宇靠在一棵桃樹下,醉意上頭,傻笑著。

遠處水潭邊,清安也在喝酒,藉著羅曉宇的笑聲當下酒菜。

傻狍子就是傻狍子。

當年,他們就是一群傻狍子。

清安對譚文彬潤生他們沒代入感,因為他們都是靠少年規劃提升起來的。

當年的魏正道可不會幹這種事。

因為魏正道沒有短板,就算遇到打不過的對手比如陳雲海那種的,那也只不過是缺一點點時間去抹平。

退一萬步說,陳雲海這種極端個例,也只是那會兒單挑時打不過,想弄死他……其實也很簡單。

李追遠曾嘗試代入過魏正道當年找清安這些人拜自己的心態,總結出來,就是——集郵。

以魏正道的天賦和能力,他單人走江絕對沒問題,那找一群夥伴圍著自己,就不是為了解決現實難題,而是單純為了追求好看、養眼。

讓同時代,一批擁有龍王絕對競爭力的天驕,拜自己為龍王,稱自己為頭兒,足以充填魏正道心底的某種惡趣味。

他們這幫人在一起時,是沒有生存壓力的,也沒有績效壓力,又都被頭兒折服,早早地沒了野心,所以他們的走江踏浪,就真成了江上春遊。

一夥人瀟瀟灑灑,停歇下來,要麼吟詩作畫,要麼撫琴高歌,所謂風流,不外如是了。

故而,那一代的江湖,龍王悄無聲息,卻又格外乾淨,不僅僅是因為魏正道那獨特的處理邪祟方式。

就像此時的潤生,吃過好東西后,次一點的,吃得就沒意思了,也無法再得到提升。

那麼魏正道,除了一些不容易殺死也懶得相信後人智慧的邪祟,會吃進胃裡幫正道消化,他也不會跟個饕餮一樣,滿江湖的到處找歪瓜裂棗吃。

真正造成那一代江湖“斷層”奇景的本質原因,是因為那一代江湖到最後,出了不止一位“龍王”。

這夥龍王,徒有其實,卻無其名。

因此,那一代江湖也未聞過龍王令。

但有亂象、邪禍將出,其它時期的龍王,需要調令江湖協助自己鎮壓,而他們之間則可以……互相通知。

清安這一張張臉,一尊尊邪祟,就是他們那夥人,鎮壓一代江湖的產物。

蘇洛在小桌旁坐下,幫清安斟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拿在手裡。

他發現了,不僅那位進桃林,三言兩語的就能讓清安高興,那位隨便丟進來的人,也能讓清安情緒變好。

蘇洛相信,清安也知道這一點,曉得那位就是在哄他,但清安就是喜歡這種感覺,也渴望重溫這種感覺。

桃林外,吃過午席的笨笨,又被孫道長抱回到桃林外小課桌前,繼續教導。

對這孫女婿,孫道長簡直就是愛不釋手,若不是知道那位死倒代表桃林的意志,他真的會連晚上帶著一起睡覺的工作也搶過來。

反正,孩子爹媽夜夜忙著生二胎,也沒功夫帶孩子。

可惜了,這兒終究是龍王門庭的勢力範圍。

他能在這兒得到教導孫女婿的機會,也是靠埋坑浸潭、歷經萬苦換來的,能留在這兒已實屬不易,不能再行造次。

要不然,他真想讓家裡人把小孫女給送來,讓倆孩子一起上課,湊出個青梅竹馬。

笨笨拿著毛筆,將圖上幾個圈的位置畫好,又連成線。

孫道長掃了一眼,喜上眉梢:“好,很好,你可以和狗子玩半小時。”

笨笨開心地呼喚來小黑,翻身上狗,衝入桃林,策狗狂奔。

他是不怕桃林下這位的,他只知道,這裡的桃花只會對他溫柔。

看著在自己面前,開開心心竄過來竄過去的孩子。

清安抿了口酒,對蘇洛道:

“以後上午,讓那道士教,下午反正林子裡那位半醉著,把孩子丟給他去教,晚上再送回屋裡看畫。

告訴她,就說我說的,別什麼一週三次兩次的了,每晚都給我把畫展開。”

“是。”

上午教基礎,下午教進階,晚上補專業課。

“砰。”

笨笨從小黑身上摔下來,一屁股坐地上,瞪著眼,張著嘴,天塌了。

……

李追遠在草垛子裡,美美地睡了一個午覺。

醒來時,阿璃扭開懷裡的飲料瓶,自己喝了一口,又遞給少年喝了一口。

然後,女孩將蓋子再擰回去。

大大的飲料瓶裡,飲料只剩下淺淺一層,但她還是不捨得丟,得帶回去收藏。

“小遠,你們在這裡呀!”

說話的是英子。

上了大學後的英子,和當初在村裡時不一樣了,不是愛打扮會打扮了,她衣著依舊很樸素,但那種自信洋溢的氣質卻被激發了出來。

“英子姐。”

英子走過來,也在草垛邊坐下,與李追遠聊了會兒天。

老李家在村裡是被公認的有讀書基因,但只有老李家人自己清楚,這基因全在李蘭和她兒子身上,老李家其他人讀書,那是一個比一個難。

英子是讀得廢寢忘食,讓崔桂英看著都心疼,又有李追遠補課,最後還是靠著趙毅的“興奮劑”解決了心態問題,以考完後大病一場為代價,才終於勉強考上了所普通師範。

聊著聊著,英子撩起頭髮,裝作不經意間,又問起了趙毅。

這次是潘子結婚,她才從學校回來,之前暑假也不在家久待,而是忙著做兼職,她只聽村裡人說,趙家雜技團經常會回村。

少女時期的心動,似一抹泉,縱知無法所得,也會深埋於心,時嘗清甜。

李追遠跟英子說,趙毅現在家庭上和倆老婆過得很好,事業上也風生水起,經常帶著自己雜技團去大城市演出,而且上的還是大劇場,捧場的名流很多。

英子:“真好,我就知道,他肯定能出人頭地的。”

吃過晚席後,賓客散場。

阿璃又收穫了一個大飲料瓶,李追遠幫她捧起一個。

李三江喝了點酒,領著倆孩子回家。

點了根菸,瞅了瞅四周沒人,李三江笑呵呵地道:

“哈哈,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今兒個潘子就結婚了,但這小子去鎮上看黃片被從派出所領回來,就像是在昨天。”

走著走著,李三江故意停下來,讓倆孩子走前面去,他跟在後頭走。

看著前頭倆孩子的身影,李三江這煙嘬得,越來越有滋味。

回到家,阿璃進了東屋。

柳玉梅笑吟吟地給孫女梳洗。

想當初,阿璃只會坐在屋裡、腳踩著門檻,一坐一整天,現在自己孫女都能跟著一起出去吃席了。

看著鏡子裡的孫女,她覺得,以後肯定有一天,她能聽到孫女開口說話,喊自己一聲“奶奶”。

雖然她覺得,孫女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大機率不會是對自己說,但無所謂,她不吃這個醋。

阿璃將紅包取出來,遞給了柳玉梅。

柳玉梅將紅包拆開,錢夾著錢,有兩筆,代表兩夥人放一起的,一筆是小遠爺爺奶奶給的第一次登門的錢,另一筆是潘子給的。

“阿璃,這錢奶奶給你記上,以後得要還禮的。”

阿璃點了點頭。

柳玉梅找出個鑲著龍紋金邊的禮簿,將紅包和裡面並不算多的錢,都擺在了供桌上,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記錄這份人情。

寫完後,她端起來吹了吹,還特意向供桌上的諸牌位揚了揚:

“喂,你們也別閒著,幫忙檢查檢查。”

不知不覺,這日子過得是越來越有奔頭了。

以前柳玉梅想的是如何把這個家,儘可能維繫下去,敗就敗了吧,只求一個敗得體面。

現在,等哪天她走了,到了下面,她不僅要繼續掐著秦老狗的耳朵盡情數落他欺負他,就算是列祖列宗,也得在姑奶奶面前賠起笑臉!

門外,傳來譚文彬的聲音:

“老太太,穆家人明兒天亮時就到。”

“我知道了。”

“招待穆家人,得用什麼禮數。”

穆家人歷史上與龍王柳關係不一般,這種近似於家臣的關係,肯定不能用對待馮雄林與羅曉宇的方式。

因為馮雄林和羅曉宇是小遠哥收服他們個人,與他們背後的家族門派無關,而穆家人,代表著整個穆家村。

“這不用你操心,她們自己知道。”

“好的,老太太。我今晚在席上打包了些螃蟹,都是沒被碰過的,您要不要吃點?”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隨後傳來聲音:

“拿進來吧。”

屋門被推開,譚文彬手裡不僅拿著螃蟹,還有醋碟,裡面還放了薑絲。

也不用老太太吩咐,他就自作主張,將這些擺在了供桌上,又給老太太倒了杯黃酒,他曉得今晚老太太肯定有興致和祖宗們好好嘮嘮、顯擺顯擺。

司儀作為工作人員,最後是和自家人一起吃的,他沒收錢,就被李維漢那邊塞了很多吃的帶回來。

譚文彬:“老太太,蟹八件要不?”

柳玉梅白了譚文彬一眼。

“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可以喊我的。”

譚文彬:“這怪我,是我思慮不周,您放心,再有這樣的事,我幫您安排,讓您那幫老姊妹和您同一桌。”

其實,秦叔和劉姨都喊了,老太太當時就在壩子上坐著喝茶,怎麼可能沒聽到?

無非是老太太懶得去湊這種熱鬧。

看了看供桌上擺放著的禮簿,譚文彬也曉得了老太太想法變化的原因。

就和對待穆家一樣,以前門庭衰落時,老太太自行遣散兩家外門所有勢力,就是不想在自己弱勢時去考驗什麼人情。

現在底氣起來了,人情方面,她也願意去接觸了,這時候的人情,會更顯逼真。

柳玉梅:“告訴小遠,明兒不用早起。”

譚文彬:“您來接待?”

柳玉梅摘下一隻蟹腿,點點頭:

“嗯,我來。”

……

前江後灘。

明明過了這江就是南通,但自己奶奶卻在這時要求停下來。

奶奶說,晚上登門不符禮數,在這兒歇腳到明早,天亮了再去。

對此,穆秋穎也不好有什麼意見,要不是她錯判了口音,帶著自己奶奶先去了福州,也不用白兜這一大圈。

三人在江邊一處無人的漁民房裡,暫時歇腳。

除了自己與奶奶穆雪慈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小嬸嬸,林青青。

小叔是奶奶最小的兒子,也是穆家村上一代天賦最佳者,卻被奶奶強壓著,不准他點燈。

小叔不敢忤逆奶奶,沒有擅自點燈,卻也因此與奶奶產生了極大嫌隙,後來離開穆家村,一個人在外十幾年。

等再回村時,小叔帶回來一個女人,林青青。

小叔在祠堂裡自行跪罰懺悔,母子倆冰釋前嫌,對這位小嬸嬸,奶奶也很是疼愛,平日裡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哪怕是這次來南通拜見柳老夫人,奶奶也是將林青青帶著一起過來,說讓她給柳老夫人磕個頭。

穆秋穎不太理解奶奶為什麼要這麼做,即使再疼愛這小兒媳,此舉也著實有些太過了。

可她仍舊是沒資格對此發表意見,因為要論過,自己奶奶准許自己點燈,才叫真的過。

穆家與龍王柳史上休慼與共,幾代穆家先人,都成了柳家龍王的追隨者。

當然可以說,想請示時,聯絡不到那位柳家老夫人,但這並不是理由。

因為這種“請示”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背離。

你敢點燈爭龍,就意味著你覺得自己可以無視來自柳家人在江上的壓力,你覺得你有勝算,你想試一試。

這和穆家村的獨立人格無關,因為歷史上,穆家村受龍王柳的護持庇護、資源給予,穆家村每一代優秀子弟,都能有資格選送至柳家祖宅,和柳家子弟一同接受培養。

被包養的,就別談什麼獨立人格。

所以,穆秋穎知道,奶奶這次與自己來這裡,不是拜訪柳老夫人的,而是代表穆家村,向柳老夫人請罪的。

她穆秋穎,就是這罪魁禍首。

林青青在外面做飯,穆秋穎打了盆熱水,端進屋,給坐在椅子上的奶奶脫去鞋子,服侍她按摩泡腳。

穆雪慈笑道:“太久不出門了,一下子趕這麼長的路,還真有些不習慣了。”

穆秋穎:“奶奶,這都怪我。”

穆雪慈:“你也是個憨的,聽口音你也不聽正主的。”

穆秋穎:“可是那位的普通話……很標準。”

穆雪慈:“罷了罷了,這都是運數,也挺好的,肯定不止就見你的,應該還有其他人會被召見,咱們晚點到也好,能有更多時間充分地接受處置。”

穆秋穎:“奶奶,您覺得柳老夫人,會有多生氣?”

穆雪慈嘆了口氣,目露追憶:“大小姐不會生氣的,外人都說大小姐不講道理,可事實上,大小姐又最講道理。

當年,大小姐決定嫁給秦少爺,放棄點燈,她還勸過我,希望我自行點燈,別耽擱了這一身天賦和自幼到大的的苦修,她可以將家裡給她準備走江的資源,分割於我。

大小姐還拍著我的手說,她會跟秦少爺暗示,讓秦少爺在江面上遇到我,給點照拂。”

“可奶奶您還是沒有點燈。”

“因為奶奶怕啊。”穆雪慈彎下腰,給自己孫女撩開頭髮,“你是怎麼怕那位的,我就是怎麼怕當年的大小姐……更怕當年的秦少爺。”

穆雪慈記得,當年秦少爺追求大小姐時,大小姐不願意見,她呢,就幫忙阻攔。

她精心佈置下了琴音氣象大陣,結果那秦少爺,就這麼跟沒事兒人一樣,閒庭信步般穿過自己的所有佈置,走到自己跟前,將一枚玉佩塞給自己,並溫言細語地向自己詢問大小姐是不是在裡面的別苑裡。

大小姐若點燈,她有信心輔佐大小姐去和這位秦少爺爭一爭,可既然大小姐不點燈……一想到點燈後就要在江上獨自面對秦少爺,她是真沒丁點勇氣。

沒了這份心比天高的意氣,這燈,哪裡還用去點?

穆雪慈看著自己的孫女,柔聲道:“你不用擔心,大小姐不會怪你的,大小姐最念舊情了。再說了,你的表現也沒什麼偏差,在江上也做了你認為該做的。”

穆秋穎:“其實一開始,是心有不甘的,到最後,理解先祖們,也理解奶奶您了。”

穆雪慈:“沒什麼不好的,每一代龍王就這麼一個,難道爭不成龍王,日子就不過了?”

穆秋穎:“我懂了,奶奶。”

林青青端著飯菜進來:“母親,吃飯了。”

穆雪慈:“好,吃飯,記得明早起來,把精神點的衣裳穿上,體體面面的去見大小姐。”

林青青:“好的,母親,您這一路上都吩咐好幾遍了。”

穆雪慈:“呵呵,要見大小姐了,我是既激動又開心,生怕出了紕漏。那面鏡子,擺著,待會兒吃完飯了,你給我好好梳一梳頭髮。罷了罷了,免得早上手忙腳亂,你待會兒就幫我梳妝好,衣服換好吧。”

林青青:“那母親您今晚怎麼睡?”

穆雪慈:“哪裡還能睡得著,不睡了。”

林青青:“這怎麼行,您身體本就不好了。”

穆雪慈:“青青,你不聽我的,我晚飯也不吃了。”

林青青只得將那面梳妝鏡擺起來,對老人勸說道:

“好的好的,聽您的,您先吃飯,吃了飯我再給您梳妝換衣。”

穆雪慈開心地笑了。

穆秋穎端起盆,走到外面,將洗腳水倒掉。

江岸上,天冷風大,一想到明天就要再見到那位,她覺得心裡更顫了。

“嗡!”

穆秋穎一個快速側身,躲過了一記可怕的無形風刃。

“奶奶,敵襲!”

“嘩啦啦!”

四周的石子飄浮而起,集體向著穆秋穎打去。

每一顆石子都蘊含可怕力道,穆秋穎將它躲過去後,後方都會砸出一個深坑。

刺客很強!

穆秋穎連續閃轉騰挪,掌心一揮,靠在院牆處的古琴飛至其面前,琴布崩散,她指尖撫琴而攻。

雖仍未具體確認刺客的位置,但她已將音浪向四周散開進行排查。

可就在這時,上方出現了一團黑色的濃霧,向下迅猛垂落。

穆秋穎沒有驚慌,提弦上拉:“天羅!”

音浪昂揚,瘋狂絞殺。

下方,地面開始凹陷。

穆秋穎單手覆於琴絃,向下一震:“地網!”

音浪低沉,如水銀瀉地,向下滲入。

她敢一人點燈行走江湖,自然就有單獨應對各種意外情況的能力。

然而,這兩次反擊之勢,卻都打了個空,刺客經驗豐富,像是已看穿她的招式。

身後,傳來微弱氣機,被琴聲感應。

穆秋穎單手順滑,自古琴中抽出一把匕首,身形如蛟,轉身劈砍而去。

“啪!”

再次劈了個空。

不好!

連續三次招式被對方看破,讓穆秋穎心中生起極大危機。

她每一招都竭盡全力,試圖斃殺對方,好去接應屋裡的奶奶,因此三招之後,她明顯陷入了短暫的換氣乏力。

就在這一刻,濃郁強烈的殺機自正前方襲來。

穆秋穎人來不及回頭,可琴聲立即高亢,琴絃更是全都紛飛而起,要將對方阻攔。

只是,對方出手無比堅決,彷彿先前的所有虛招都是前奏,只為這一次的一錘定音。

“砰!”

琴絃被彈開,琴聲被壓制。

穆秋穎能感受出來,刺客的絕對實力並不比自己高多少,自己就是輸在不夠對方老練。

但凡再給她一次機會,有這次經歷後,與這刺客再戰一場,她都覺得自己不會輸。

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

“噗!”

刺客冰冷的手,洞穿了自己胸膛,掐向自己心臟。

穆秋穎雙目一寒,四周散亂的琴絃迅速入體,想要將自己身軀作為下一輪戰場,對刺客進行反制。

刺客那邊似有慌亂,但他反應極快,在自己體內的那隻手馬上握拳,一震。

穆秋穎只覺全身經脈因此被劇烈震盪,這傷害,可比單純的外傷要嚴重多了。

而刺客的手並未貪功,一震之後立即收拳而出。

一根根琴絃沒入穆秋穎身體,將她包裹庇護。

“噗通!”

穆秋穎摔倒在了地上。

筋脈受震,讓她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代表刺客的那道黑影,衝入奶奶與小嬸嬸所在的屋裡。

該死……到底是誰……竟敢在此時在這裡……對自己下手……

身為點燈者,穆秋穎清楚自己身上的因果有多重,可對方居然連這個都不在乎。

不,對方似乎是在乎的,因為對方沒順勢徹底要了自己的命。

但這可能是因為自己被琴絃庇護,對方懶得再花費功夫,且對方真正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奶奶。

穆秋穎咬著牙,讓琴絃在自己體內繼續穿梭,由一根根琴絃來暫時代替自己受損的經脈,這是一種無比可怕的痛苦,但穆秋穎此時是全然顧不得了。

她終於得以重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屋裡走去。

一進屋,穆秋穎目眥欲裂。

她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奶奶,全身焦黑,身體上仍有殘餘的雷蛇竄動。

<BR />

可奶奶卻毫無反應,顯然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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