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不希望這批人,能有機會撤離。
坐在後頭臺階上的老人們,紛紛沉默了。
沒機會了,這下子,如此數目龐大的邪祟,是真的連一輪衝擊都攔不住了。
年輕人裡,這一刻,連趙毅都產生了動搖。
姓李的,我信你的能力,但時間好像來不及了。
徐默凡:“正好剛剛新感悟出一槍,死前可以一試,請叔公點評!”
徐鋒芝臉上當即浮現出笑意,撫摸自己的白鬚:
“可!”
隨即,徐鋒芝的目光,又落在了潤生身上。
也就是一開始在那蛆海里,他從潤生身上看見了《秦氏觀蛟法》。
但接下來,潤生每次使用時,那個趙毅,都會幫其遮掩。
徐鋒芝不理解,都要到最後生死時刻了,還需要遮掩麼?
而且,秦家人,居然會拜龍王陳家的走江?
數目龐大的邪祟,來臨。
陶萬里右手指著天,左手指著地,發出一聲大喝,身上血霧飄散。
“轟!”
一記大印,似雲海下垂,轟然而至。
令竹行扯下自己破損的衣服,向前一甩,口中唸咒,一陣地面上的電閃雷鳴,炸出可怕的動靜。
本該是極為可怕的招式,可現在看起來,依舊是杯水車薪。
陶萬里:“各自尋個死法吧。”
令竹行:“嗯,死得體面點。”
令五行:“陳姑娘死我後面,我先還個命。”
趙毅身上黑蛟之皮散開,其先前只顧著指揮,並未全身心地投入戰鬥,這一刻的他,四周一片漆黑。
姓李的,這是老子新琢磨出來的術法,本想讓你開開眼的,可惜,你要沒眼福了!
所有人,都準備拿出自己新感悟的或者以前並不完善的絕招,求一個死前沒有遺憾。
不過,就在這時,一聲犬吠,呼嘯於天地。
“汪!”
緊接著,一尊體格龐大的白色大狗,砸落於這片邪祟之間。
它一邊撕咬著周圍的邪祟,一邊打出一道道佛光,專克陰邪之物。
一時間,因它的及時出現,竟然讓整個邪祟浪潮為之一滯。
陶萬里:“這難道是……”
令竹行:“諦聽。”
陶萬里:“它沒陪著菩薩蹲地獄?”
令竹行:“它居然反虞家妖獸幫我們?”
剛將黑蛟之皮張開,營造出極為高光場面的趙毅,只覺得眼皮一陣抽抽。
他是知道內情的,而且看那大白狗兩種顏色不同的眼睛,他立刻就能猜出,真正控制這具諦聽身體的,是那條老狗。
所以,這是什麼情況,老狗反水了?
不是,你都站在我們這一邊了,那我們這一浪跑過來的敵人,又他媽的到底是誰?
陳曦鳶與譚文彬他們,則顯得平靜許多。
因為他們曾目睹過小遠哥直接稱呼老狗為“蠢狗”。
既然是蠢狗,被小遠哥指派來堵門,似乎……也能理解。
這時,諦聽忽然回頭向後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了上方周圍一片漆黑,如同一隻碩大黑蝴蝶的趙毅。
黃色的右眼,當即一紅,連帶著下體處,傳來一陣劇痛。
無窮的恨意,陡然出現,沒有記憶,只有一種幻肢痛的本能。
趙毅:不好,老狗記仇!
諦聽張開嘴,一聲咆哮發出,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金光,直接砸在了趙毅身上。
“噗!”
趙毅噴出一口鮮血,身形倒飛出去,得虧他最後強行更改了一點方向,要不然後方臺階上坐著的一眾老人,得被他砸死不少。
陶萬里:“不是我們這邊的。”
令竹行:“它到底要幫誰?”
諦聽按壓住內心想要撲過去將趙毅撕碎的強烈衝動。
主人,就快要甦醒了。
主人甦醒之際,若是看見自己正在攻擊守門一方,那主人必然第一招就滅殺自己。
這不行,不行,自己必須站在邪祟的對立面,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多看主人幾眼。
這一刻,對主人的忠誠,壓過了來自狗懶子的仇怨。
諦聽開始繼續在邪祟群裡衝撞、撕咬、轟擊。
不一會兒,它身上也出現了大量傷口。
即使是它,面對此等局面,亦是力不從心。
畢竟,現在的它,只是借用諦聽這還未完全恢復好的身體,根本無法發揮出昔日追隨主人鎮壓江湖的真正實力。
可即使如此,打著打著,雖然傷勢與疼痛感接踵而至,它心裡卻意外感受到了一股安寧。
彷彿,這才是自己最適應的生活,向那一尊尊邪祟,亮出自己的獠牙,拍下自己的利爪。
無論何時,無論面對誰,自己都不會畏懼,因為它清楚,自己的主人很快就會出現。
這次……也不例外。
但信念上的堅持,無法改變現實中的局面,伴隨著諦聽傷勢加劇,先前被它截留的邪祟,不斷繞過它,向著大門重新發起了衝鋒。
陶萬里拍開自己胸口,祭出血印,轟了出去。
令竹行從自己眉心抽出一條鞭子,最後一掃。
徐默凡刺出自己新感悟的一槍;書生點燃了那本自己最愛的書;光頭男子轟出令自己身體龜裂的一拳。
所有人,都將自己最後的壓箱底手段使出。
將前方的邪祟浪潮,阻擋了一瞬,也就只有這一瞬了。
陶萬里與令竹行身形墜落,陳曦鳶出現在他倆身側,抓著他倆肩膀,向後退去。
陶萬里:“陳姑娘,真沒必要救了。”
令竹行:“不過晚死一會會兒罷了。”
陳曦鳶將倆老頭向後一丟,同時左手從陶萬里身上拽下一塊方印,右手從令竹行腰間扯下一根雷鞭。
陳姑娘不是要救這倆老東西,而是怕他倆掉進邪祟潮裡,連身上的寶貝都丟沒了。
自己的小弟弟,可是窮得很。
倆老頭自是察覺到陳曦鳶的這個動作,他們不理解都這時候了,要寶貝有啥用。
不過,也無所謂了。
陶萬里:“送你了。”
令竹行:“拿去。”
“吼!吼!吼!吼!”
這時,一聲聲咆哮從地下發出,緊接著,一頭頭兇獸撞破地面,來到上方,然後毫不猶豫地衝殺向這些邪祟。
原本將要覆滅眾人的邪祟浪潮,再一次被攔截了下去。
大家都是油盡燈枯了,能保持站姿的都不算多,大部分都躺在地上,感受著一日多次的劫後餘生。
陶萬里:“我怎麼覺得,希望來了?”
令竹行:“東西還能拿回來麼?”
陶竹明:“這是昔日虞家龍王的伴生妖獸!”
書生:“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令五行:“廢話,它們死了啊!”
書生:“你死了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令五行:“你的意思是,還有一個走江團隊出手了?”
陶竹明:“呵,如果真有一個走江者,一直躲在暗處,那……”
書生:“本就該如此,如若我們所有人都在這裡守門,那這一浪的轉機,又該由誰來推動?”
令五行:“那我們,豈不是成了他的陪襯?”
書生:“我們,靠他活命,不過,我們也算幫他完成了這一浪。”
陶竹明:“我們守門,可不是為了他。”
令五行:“這個功勞,我可不要。”
他們更願意認為,自己守門的意義,是讓外面的普通人,少受了一輪戕害。
書生:“唉,我是真想見見他。”
陶竹明:“是他,不想見我們。”
一眾兇獸的出現,將邪祟浪潮壓退了回去。
重傷之下的諦聽,感受著一頭頭兇獸從自己身邊衝擊而過。
雖然它們目光渾濁,明顯是一種兇邪狀態,不是當年真正的它們,但它們依舊在恪守著當年與自己主人為鎮壓江湖所立下的誓言,踐行著自己的使命。
諦聽記得,當初自己也曾跟著主人,前去瞻仰過地下的妖獸之墓。
主人笑著對它說:“元寶啊,以後你也會葬在這裡,你脖子上的銀元,會和我的牌位一起,供奉在我虞家祠堂裡。”
此時,諦聽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在這些兇獸面前,他是最清醒的。
但現在,他又是最畏懼、最不安的。
尤其是,它們並未攻擊自己,明顯是把自己當作了“同類”。
可是,自己,真的是它們的同類麼?
原本,自己應該是的啊。
這一刻,諦聽心裡,產生了一種後悔的情緒。
地面上太亂,情況太複雜,李追遠沒上去。
若是此時李追遠看見諦聽的狀況,會一眼看出來,老狗不是懺悔了、認為自己做錯了。
老狗是害怕了。
因為老狗清楚,自己的主人即將甦醒,所以老狗逐漸切換回那個主人面前的小元寶狀態。
若是做錯了事,會被主人責罰。
老狗,一直沉浸在自己與主人過去的回憶中,像是進行著一場單方面的情景遊戲。
陶萬里:“誰弄的,這種手筆?”
令竹行:“你覺得是哪家娃娃?”
陶萬里:“要真是哪家娃娃,我們豈不是得嘔死?”
令竹行:“沒趁天黑把他拍死,那是真虧。”
陶萬里:“此子不可留。”
令竹行:“此子已成氣候,小心,是我等不可被留。”
將龍王的伴生妖獸們,集體轉化為兇獸,可怕的不僅是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更是生冷不忌的行為方式。
如果背後推動者,真的是一個正在走江的年輕人,那他一旦走到最後,對整個江湖而言,都會是一場夢魘。
這招,趙毅熟啊。
雖然被諦聽吼出了內傷,但趙毅還是馬上爬了起來,擦去嘴角血漬,喊道:
“反敗為勝,在此一舉,諸位,我們再衝一把!”
陶萬里:“這些兇獸不復當年實力,也撐不了太久。”
令竹行:“此局若想開解,除非虞家龍王復生。”
趙毅毫不氣餒道:“一切皆有可能。”
陶萬里:“趙小子,你是如何做到一直信心滿滿的?”
趙毅:“我祖宗!”
令竹行點頭苦笑道:“若是趙家龍王今日復生,此劫立消。”
“嗡!”
一道雄渾到彷彿可以凌駕於一切之上的氣息,自虞家祖宅正中心處,向上升騰。
天空中,出現了一圈藍色的雨幕,演繹著萬千變化,每一顆雨珠裡,蘊含著歲月的滄桑。
在場所有人,有老的有年輕的,就是沒有見識差的。
江湖主流勢力的本訣,就算不熟悉,至少也曾見識一二。
令竹行:“這是趙氏本訣演繹?”
陶萬里:“不夠兄弟,偷偷去給嘴開光居然不叫我。”
徐鋒芝:“這是趙氏本訣,沒錯!”
餘仙姑:“這是龍王氣息!”
很多人的目光,在此刻都聚焦向趙毅。
大家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疑惑:趙家龍王的氣息,為何會出現在虞家祖宅?
陶竹明:“趙兄,是深藏不露的深藏不露。”
令五行:“至少在這一浪裡,令某,是真的服氣了。”
趙毅無法解釋。
因為他剛剛說的祖宗,不是這個祖宗。
他現在也疑惑,因為好像,自家祖宗,真的要出現了。
那股屬於龍王的氣息,正在越來越強烈。
這與強力與否無關,而是一切涉及龍王的事與物,都單獨受天道眷顧,歷代龍王,都可以認為是天道意志在人間的執行者。
但很快,天空中的雨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龍王氣息,它自出現後,就以可怕的速度飆升。
直至,整個虞家祖宅,都因他的意志再次降臨,出現了震顫。
所有的邪祟,在此刻都顯露出了驚恐,它們都是昔日虞家龍王的手下敗將,更是龍王的囚徒,現如今,虞家龍王的氣息再次降臨,怎能不讓它們驚駭?
它們開始瘋狂地逃竄。
但那些本已疲敝傷痕累累的兇獸們,卻受此激勵,身體內的某些東西彷彿在此時得到激發,散發出更為兇狠的戾氣,以更兇猛的姿態,去和這些邪祟們廝殺。
這其中,表現得最狠也是最投入的,就是諦聽!
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水,黑色泛著紅。
壓抑與絕望的氛圍,瀰漫在整個虞家祖宅上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內心沉甸甸的感覺,似有一種情緒,充斥著胸口,卻又不能發洩,更無法發洩。
虞家大門處,原本躺著的人,無論身上傷勢多重,都爬了起來,坐著的人,也互相攙扶著站起身。
虞家祠堂議事廳。
四周的鮮血,在頃刻間快速回收,湧入虞地北的體內,氣息的凝聚,在此刻達到了巔峰。
虞地北眼眶處,再次溢位鮮血。
只是這次,流得很緩很慢,鮮血的色澤也很淺很淡。
虞地北……站起身。
伴隨著這個動作,他眉心處那數之不盡的封印,如碎紙花般飄落。
老狗說過,它的主人只要願意睜眼,這些封印根本攔不住。
事實是,哪怕它的主人不去睜眼,這些封印,也毫無意義。
虞地北邁步,走出議事廳,經過供桌處時,身形微微一頓。
供桌上,歷代虞家龍王的牌位,全部裂成兩半,上面的靈,蕩然無存。
虞地北繼續前進,供桌下方黑色箱子上放著的“虞天南牌位”,於悄無聲息間,化作了齏粉,無風自散。
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很輕,可這韻律,卻像是踩在當下整個虞家祖宅內,所有人與妖邪的胸口。
他走出了虞家祠堂。
雖然這裡是虞家正中央,距離大門處還很遠,但當他出現時,這裡的所有存在,都清楚感知到,他來了。
虞地北的眼睛,仍舊沒有睜開。
可到了某種層次後,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感知到周圍環境的變化。
虞地北並不是虞天南。
但現在,無論是夢境還是身體亦或者是那一口龍王之氣,已經成功地將虞天南模擬了出來。
誠然,虞天南永遠不會復活。
可眼下,就是虞天南復活後,再次回到虞家的感受。
如若虞家是敗落於江湖勢力間的爭鬥,中斷於強大邪祟的入侵,亦或者是舉家赴大義,那虞家,沒了也就沒了。
世上,沒有不散之筵席,身為龍王,也往往對這種事看得很淡。
然而,虞家本該能好好的。
從廣義上來說,虞家的災禍,起源於自己於生命最後一刻,鎮壓那尊邪祟的失敗。
可就算如此,那被自己重創的邪祟,也斷然無法來到虞家報復,即使是巔峰期的那尊邪祟,也不敢大張旗鼓地侵犯一座底蘊深厚的龍王門庭。
無法自欺欺人,歸根究底,是自己那一日沒有遵照傳統,是自己那一刻的心軟,最終讓虞家,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是他,虞天南的錯。
脖子仰起,黑紅色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臉龐,卻無法沖走他臉上的血淚。
甚至,自己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耳畔,響起的是一代代虞家人絕望的哭泣與吶喊,是翻漿的豬圈,是石床上的魂釘,是一頭頭豬玀,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是不知道多少人,自出生至死亡,都未曾真正意識到過,自己居然是個人,甚至連“人”是一種什麼東西,都不瞭解。
一切的一切,彷彿都被按下了靜止。
先前廝殺的戰場,此刻無論是邪祟還是兇獸,全都不再動手。
彷彿當他出現時,結果,就已註定。
他現在是還沒動。
當他動時,一切就都會恢復。
但有一方,會陷入自己都清楚毫無意義地歇斯底里。
這還不是一位真正的龍王,但當他流露出龍王的氣息時,就足以讓這裡靜默。
諦聽跪伏在了地上,傷痕累累的身軀,早就看不見白色,全是鮮血與邪祟身上的膿液,它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發出一聲聲嗚咽。
以往,無論它犯了什麼錯,它都清楚,在被責罰過後,主人都會撫摸自己的頭,對自己說一聲:
“元寶,下次要乖。”
可是這次,老狗清楚,主人不會原諒自己,而且,也沒有所謂的下次了。
虞地北可以讓這個夢醒來,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他也清楚,自己並未復活。
死亡,是最好的解脫與迴避。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即使是一場夢,在這夢裡,他依舊是龍王。
而眼下,在自己身前,還有這麼多邪祟。
它們離開了封印之地,它們要衝出虞家,它們要去為禍人間。
虞地北再次邁開了步子,抬起自己的右腳。
當這一腳落地時,虞地北的身影,就從祠堂前的廣場上,出現在了邪祟浪潮的正中央。
虞家正門的臺階上,陶萬里與令竹行,領著一眾老人,集體向龍王行禮。
行的是拜禮,俯身,朝拜;不是門禮,因為龍王不屬於個人,不屬於哪一家哪一派,而是屬於整座江湖,乃至整個人間。
在龍王面前,他們這群人,也沒有草莽、門派、家族之分,即使是龍王門庭出身的人,依舊自動歸納為普通一員。
秦家與柳家歷史上都出過很多龍王,柳玉梅曾指著供桌上秦柳兩家的牌位,笑著說這裡幾乎每個牌位的主人,手上都沾過對方家人的血。
兩家龍王出得越多,那世仇,也就積得越深。
可到頭來,秦家小少爺依舊能肆無忌憚地追求柳家大小姐,而柳家大小姐最終也能穿著嫁衣,嫁入秦家成為少奶奶。
世仇歸世仇,可哪怕對家的那一代龍王,親手殺了本家的走江者,只要他成就了龍王之位,龍王令之下,本家也必然立刻遵從,追隨新龍王鎮壓江湖邪祟、消弭人間浩劫。
因此,當年秦家與柳家的聯姻,兩家內部的壓力與排斥,反而沒有整座江湖勢力格局驚恐之下的惶恐動盪大。
這就是一代代龍王,堅持奉行下來的口碑,是傳承,是使命,亦是枷鎖。
對於現場年輕一代的人來說,雖然他們如今的宏願就是走江競爭,成為龍王,但這也是他們生平第一次見到龍王。
光是這一步之下,直接現身於邪祟中央,使無數邪祟靜默,這宛若定格的畫面,就已讓他們心神震撼。
一種幸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哪怕這一浪裡,他們什麼機緣都沒得到,什麼感悟都沒獲得,但只是眼前這一瞥,就已是一場巨大的機緣!
還有大量的點燈者,沒有進到這一浪,而他們,已目睹過龍王的風采,那接下來,再逆流而上時,無論遇到何等險阻,他們都有一個可以讓他們咬緊牙關死不放棄的堅定執著。
“拜見龍王!”
“拜見龍王!”
陳曦鳶、譚文彬等人,也都拜了下去。
即使他們是這裡少數知曉,這位龍王是如何“誕生”的,但此刻虞地北身上散發的氣息,卻仍舊讓他們無條件地臣服。
譚文彬更是理解了,為何龍王令之下,江湖豪傑會立刻追隨而去、前仆後繼。
因為,真正的龍王,只需往那裡一站,就算是自私自利者、膽小怯懦者,也會立刻有了自信,有了底氣,更有了視死如歸的坦蕩。
地下。
李追遠手裡拿著一罐健力寶,坐在一塊碎石頭上。
少年沒有行禮拜見。
不是因為這位龍王是他“製造”出來的,而是因為少年清楚,此時的拜見以及那一聲聲龍王,就像是刮向“虞天南”胸口的刀。
黑色泛紅的雨水,順著地縫滴落,打在了自己手中的健力寶上。
甜得膩人的飲料,哪怕就只混進去了一滴,喝起來,也是苦澀得讓人舌頭髮麻。
可這,卻不及“虞天南”當下情緒的萬一。
少年是不怕吃苦,但沒有主動吃苦的習慣。
所以,他把手裡已經變了味的健力寶,全部倒在了地上。
再伸手去包裡拿時,卻發現,沒有了。
少年垂著手,往那裡一坐。
他心裡,也苦了。
所有兇獸,哪怕完全沒有生前的記憶,可依舊按照本能,向虞地北所在的方向,跪伏下來,且紛紛將下顎,抵在了地面,表示臣服。
蜷縮在那裡的老狗,苦苦尋覓著主人的目光,當它捕捉到時,卻發現主人並未睜開眼。
它怔住了。
它一切所求,只是為了能再次與主人目光交匯。
但它為了實現這一夙願,代價是給了主人一個無法睜眼去目睹的“世界”。
虞地北張開口,說道:
“滾回去。”
沒有過多的語氣,很平靜。
可這聲音,卻似頭頂響起天雷,又在每尊邪祟的意識深處激盪。
這裡雖然不是當年的虞家了。
可這些邪祟,卻都是當年歷代虞家龍王親手提回來鎮壓的。
它們或許敢化作各種各樣的詛咒、恫嚇,去針對一個虞家的孩子,卻不敢堂堂正正地,再看虞家龍王一眼。
不是因為他龍王的身份,才擁有這份威嚴,而是一代代坐上龍王之位的人,賦予了這一稱號宛若自帶的神聖。
一句簡單的“滾回去”,邪祟群體裡,幾乎九成的邪祟,全部都開始轉身,向後移動。
臺階上的老人們,激動得嘴唇在顫抖。
徐鋒芝:“龍王之威……龍王之威……”
在他們眼裡,囂張兇狠的邪祟,在龍王面前,卻如同一群上不得檯面的雜物。
它們巔峰時,尚且不是龍王的對手,又何況是眼下,受盡鎮磨之後。
先前,邪祟如驚濤駭浪洶湧而來,眼下又如退潮般安靜退去。
回到自己的坑洞,回到自己的封印之地。
至於還有那些剩下的,不願意回去的……
虞地北抬起腳,將腳向前邁出的剎那間,虞地北出現在一個又一個邪祟身邊。
不發一言,不說一語,都看不見有動手的痕跡,他只是在這尊邪祟旁邊出現,這邪祟就隨即化作了塵埃。
有些當年無法殺死的邪祟,經過歲月鎮殺後,現在可以料理了,有些則依舊很難殺死,卻會被一舉擊碎成最原始的狀態。
原地,有無法磨滅的碎片,有依舊保留顏色的殘念,有還是頑強跳動的肉瘤,甚至還有那無論踩滅多少次依舊會倔強分裂的肉蛆……
可它們,都不復囂張氣焰,雖然依舊殺不死,但想要恢復到能夠引發威脅的程度,還需不知多少歲月。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漸漸滂沱。
地下的李追遠,看著身前地縫邊緣掛落下來的雨簾。
這雨,原本就是黑紅色的,因此,沒有親手操作龍王甦醒之事的人,無法分辨出來,這雨水裡的濃度,已經超標了。
這意味著,龍王,在流血。
虞地北,終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虞天南。
雖然他現在無比強大,儼然就是龍王的化身,但他無法匹配與發揮出,龍王的真正實力。
以龍王之威,震懾邪祟自己返回,再以雷霆手段,將那一尊尊不願回去又不敢反抗的邪祟湮滅。
虞地北的身體,已經嚴重超負荷了。
哪怕老狗為主人儘可能地挑選好了軀體以及提升這軀體的一切條件,依舊遠遠無法達到龍王所需的標準。
但龍王,是不能流血的。
因此,虞地北身上的鮮血,只能藉著這雨水稀釋遮掩。
終於,伴隨著這種近乎單方面虐殺的壓力,留下來的有些邪祟,徹底瘋狂了,它們有的開始主動向虞地北發動攻擊,有的則完全開始亂跑,還有一些心志堅定點的,比如那身穿袈裟的邪道,依舊保留著慣性,向大門衝去。
虞地北舉起手。
虞家祖宅上方的巖壁,發出轟鳴。
李追遠眼前的水簾裡,紅色,越發濃郁。
少年抬起頭,目露明悟。
他終於知曉,為何虞家要將自家祖宅建造在這北邙山下了。
不是虞家人想像埋葬在這裡的王侯權貴那般,夢想著成仙。
而是要借這裡得天獨厚的地脈,用做鎮壓邪祟的最後手段。
北邙震動,似有一條地龍,正在翻滾。
恐怖的轟鳴聲,自遠處開始席捲,那是虞家正門通往外界的方向。
陶萬里與令竹行的雙手,在此時開始發抖。
他們是從北邙山入口處,經過漫長的穿行,度過不知多少陣法、禁制,最終才來到了虞家祖宅正門前。
也就是說,虞家祖宅正門,距離離開北邙,回到現實,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而且,他們來時為了省力,並未將陣法、禁制、機關等全部毀去,只是開闢出一個進入的路徑,順便給後續跟進者留下記號。
因此,出去的人,註定沒辦法走得快,得重新逆推這些障礙才能離開,這本沒什麼難度,只需要時間。
算算時間……那群先前選擇“從長計議”與“告辭離開”的老傢伙們,這會兒怕是也就剛離開半程。
即使是陶萬里與令竹行,也沒一絲可能在這地龍之威與那千尺之土下倖存。
這意味著,他們現在全部,都已經被活埋進了北邙山下!
龍王知道麼?
龍王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
一道龍王令,靠的可不僅僅是龍王的仁慈,如若不遵從,那龍王會以實際行動告訴你,什麼是代天行罰!
地龍垂落,橫衝直撞,張開龍口,將四周的所有邪祟吞沒攪碎,能鎮殺的以及暫時還無法徹底殺死的,都被席捲了進去。
等周圍全都清理乾淨後,地龍再次翱起,最終砸向那位於虞家祖宅正中央的虞家祠堂。
“轟隆隆!”
一座龍形高塔,高高矗立,每一節龍骨裡,都分別鎮壓著各種邪祟。
虞家正門前方,剎那間,一片乾淨。
虞地北面朝身前向自己匍匐的兇獸,開口道:
“爾等……殉葬。”
所有兇獸身上的怨念,集體開始消散。
成為死倒,本身就是一種酷刑折磨。
此時的殉葬,對它們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
兇獸們全部消失了,地上留下一汪腥臭的膿水。
諦聽,在這裡面泡著。
虞地北走向了諦聽。
“主人……元寶……好想主人……嗚嗚……”
老狗盯著虞地北的眼睛,它想看一眼,就一眼,它的心願就能得償!
虞地北抬起腳,對著諦聽的腦袋,踩了下去。
“砰!”
諦聽腦袋炸裂,身體裡,滾落出一隻小黃狗。
“主人……我是元寶……主人……元寶錯了……元寶錯了……”
虞地北蹲了下來,抓著小黃狗的腦袋,將它提起。
雨水肆意地向這裡沖刷,將小黃狗染成黑紅。
小黃狗愣住了,除了李追遠之外,它是現場第二個品出了主人鮮血的味道。
此時,主人的鮮血正以這種方式淋遍自己全身。
鮮血燃引,化作烈焰。
既灼汝身,也焚吾心。
“主人……元寶……”
小黃狗的身形逐漸化作虛無,一同被湮滅掉的,還有它的記憶以及它在這世間的所有痕跡。
老狗至死,都沒能再見到自己主人“一眼”。
“叮噹……”
那枚銀元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虞地北將銀元撿起,死死握在掌心。
下一刻,他的身形離開原地,出現在了那座剛剛由自己操控地龍建起來的高塔前,這裡,亦是虞家祠堂原本的位置。
虞地北,跪了下來。
夢,該醒了。
但“虞天南”並未順勢讓這夢結束。
自己犯下的錯,自己造下的孽,他不會允許自己迴避。
“虞天南”,睜開了眼眸。
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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