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畫家

第922章 顧為經的PTSD

他只是扣動了扳機。然後看著鮮血從對方臉上飆濺出來。

僅此而已。

可是……

就在不到24小時以前,他真的殺了個人啊——不是殺雞,不是阿旺追逐野生動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死了。

或這樣。

或那樣。

它終究應該意味著什麼的。

這樣鮮血淋漓的衝擊,甚至讓人不禁開始懷疑起了繪畫作品本身的意義。他的所有絮絮叨叨的言語,所有和伊蓮娜小姐的爭論,在真正鮮血淋瀝的悲劇面前,都是蒼白的。

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在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有無數各種各樣血淋淋的悲劇正在發生的時候。

一場在盧浮宮裡的個人畫展,它所提供是關於真實世界的審問,還是某種鮮花和掌聲之中,自鳴得意的慰藉。

顧為經發現自己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

甚至。

他發現,即使是後者,他也是挺喜歡的。

是的。

顧為經喜歡鮮花和掌聲,他喜歡金錢,他喜歡在濱海藝術中心裡,那場訪談結束之後,全場嘉賓起立為他鼓掌的時候,他心目中所湧動著的虛榮感。

他覺得我真棒。

這樣的感受真的很好。

人不能自己去欺騙自己。

人類歷史上,有些是真正勇敢無畏,充滿信念的人,也有些是真正天生的大藝術家。

比如嵇康的風骨。

比如《伏爾加河的縴夫》對於社會不公平的控訴。

比如梵·高。

梵·高聽上去可能會被誤以為像是死後被炒作起來的“幸運兒”,但顧為經瞭解的多了以後,知道這傢伙真的可酷了。

他就真的彷彿是個過不慣舒適生活的人,一個天生的孤獨者。

他就是看不上巴黎那種舒適的生活,老子就是不喜歡,就是討厭。就是要畫那些鄉下的生活,要畫戴帽子的農婦,要畫紡紗的女人,要畫破舊酒館裡吃馬鈴薯的人……要畫光兜裡的最後一枚銅板,住不起旅店,要瑟縮在甘草堆裡的,去嘗試用鉛筆描摹黎明時分趕去上工的礦工的背影。

這樣的人——他怎麼能不成為一個偉大的畫家呢?不到二十歲的顧為經,論作品的影響力,比不過二十歲的倫勃朗。

不到二十歲的顧為經,論作品的影響力,論繪畫水平,絕對是要勝過不到二十歲的梵高的。

早年的梵·高一直都是一個很業餘的繪畫者。

他的筆觸也根本稱不上精美。

然而。

他的作品裡始終都瀰漫著灼人的力量。

這種發自內心的天然力量,始終是顧為經大多數情況下無法觸控的。

顧為經就是絮絮叨叨的性格。

黑社會找上門來的時候,他不想拿人家的禮,又害怕被打,所以黏黏糊糊的笑笑,遞過條顧童祥的萬寶路去。

“唉呀唉呀,吃不了這份飯,高抬貴手。”

他跑去參加國際藝術專案。

也是在說。

“唉呀唉呀,吃不了這份飯,高抬貴手。”

他找阿萊大叔。

“有人保護我,您是大人物,何必在我身上較勁呢哈,苗昂溫挺好的,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

……

豪哥對他的態度一直都很古怪。

顧為經也就在那裡一直磨嘰的黏乎著,希望豪哥能把他當成一個小透明一樣忘掉。

豪哥流露出了一點苗頭。

他們爺孫兩個立刻決定扛著畫廊開潤,房子也不找人租了,東西也不全收拾了,準備立刻跑路。

是豪哥不抬手的。

豪哥非要逼他,非要“交”他這個朋友,捏著兩根手指把他拎回來。

當顧為經意識到自己無路可跑的時候,他生氣了,他轉回身走到了豪哥面前,一畫筆懟在豪哥的臉上,帶著破天荒的豪勇。

“去你『嗶——』,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就你叫豪哥啊。”

左一巴掌:“我就是瞧不起你。”

右一巴掌:“老子就是不想交你這個朋友。”

把人都傻掉了的豪哥在這場心靈拳擊賽裡,胖揍成了豬頭。

人生中僅僅只有那一次,顧為經彷彿燃燒了起來,他的畫筆在逼迫著他,他的心靈在逼迫的他。

他像烈焰般的燃燒。

他全神貫注般的作畫,他忘記一切般的作畫。

他必須要畫下這幅畫。

與那些偉大畫家的灼人作品不一樣,那些人作品裡驚人的力量是自發的,是由內而外的。他們需要這麼作畫,以證明自己的存在。

梵高的畫是一場憂鬱的長詩。

曹軒以老先生強烈的希望,貫穿自己的畫筆。

只有顧為經的作品是被硬生生逼出來的。

當一切褪去。

他從大海回到了岸上以後,那樣白金色的熾熱火焰就消褪了。

他一邊悲傷的問著什麼是愛,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一邊又接受自己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單純為了成功而作畫。

單純為了一個知名美術館裡的永久館藏,而成為畫廊主手裡的提線木偶。

對梵高或者曹軒來說……這可能是無法接受的侮辱。

老實講。

顧為經覺得也不是壞事,他是能夠接受的,單純畫畫花花草草,像編織精密的絲線一樣,編織著手裡精巧的技法,還能有大錢掙。

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偉大之所以偉大,便在於也許只有很少的幾個人能夠觸及。

就算繪畫本身沒有意義。

可能給孤兒院的小孩子帶來更好的生活,能夠老顧同學買大別墅,買勞力士手錶,他自己也可以嘗試著開開法拉利,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本身也是很好的事情。

他手裡射出子彈。

那沽沽而流出的鮮血,又射碎了這樣的意義。

就像是個世界鍍上了一層不同的悲劇的底色,那些絲帛與鮮花,不再像往日一般的動人。

可這個問題又實在太大了。

顧為經不知道他能說什麼。

“我不知道。”

與激情洋溢的安娜相反,顧為經用如同一個ptsd患者般的聲音輕聲說道。

“你問我,個人畫展的主題應該是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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