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洪72小時

第33章 傳善

承諾在巨大的現實困難面前,顯得有些空泛。

光說不幹——

錢從哪兒來?地怎麼換?

李翠花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說得好聽,錢呢?嘴皮子一碰,你一拍屁股走了,你家都沒了,老爺子也沒了,你們要是走了,俺們家的損失找誰要去?”

這話像一根針,刺破了緩和的氣氛。

“是啊,他們家都沒了。”

“我聽說你們早就去城裡買房子了!”

“你們要走了,我們可咋辦?”

“……”

說什麼都行,說到爺爺沒了,陳曉峰的心一沉。最主要,他家的確在縣裡買了房子,如今父親的工資微薄,他自己還是個學生,賠的話,單靠政府的救濟款?那只是杯水車薪!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柳柔忽然走上前,站到了父子身邊。

她看著所有村民,一字一句地說道:“錢的事,大家不用擔心。”

她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被塑膠袋層層包裹的、發黃的存摺,高高舉起。

“這是我跟他爸,還有老爺子……三代人攢下的所有積蓄。不多,一共是七萬六千三百二十一塊五毛。另外,曉峰他媽走時,單位給的撫卹金,還有一部分,我也一直存著,沒動過。打算給曉峰娶媳婦,如果有需要,曉峰同意的情況下,我也可以去娶。”

柳柔說完看向陳明遠,陳明遠驚了,這哪裡是他們三代攢的錢?他們的錢早就拿來今天給村裡鋪路,明天給張家澆水,這點錢都是柳柔的私房錢!

柳柔卻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走過來放下存摺說:“這些錢,我本來是準備給曉峰娶媳-婦、蓋新房拿出來用的。現在……”

“別說了……我……我對不起你!”

陳明遠的手微微顫抖,但他把存摺拍在了旁邊的石磨上,發出一聲悶響。

柳柔卻知道事情還沒完——

“現在,這筆錢,還有我柳柔的嫁妝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我也沒動!這些加一起,就是咱們村的‘重建基金’!誰家的損失最大,就先給誰用!不夠的,我和陳明遠就是砸鍋賣鐵,出去要飯,也一定給大家補上!倒是你們——別為難一個孩子!”

最後一句話帶了三分的怒氣,柳柔平日裡就人如其名,柔柔弱弱,這麼一說,整個村口,鴉雀無聲。

而且,老陳家那口子地賺的錢哪兒去了他們說清楚也不清楚,都覺得他們有錢,可是實際上,村裡的補助層層關卡,需要好久才能發下,發下來就又用上了……急用錢的時候永遠都是老陳家自己出的,誰家缺水了,誰家被淹了,勞動力,抽水泵…機車都是陳家出。

更別說柳柔,在村子裡看病扎針,幾乎不要錢。

所以…

所有人沒被陳明遠父子的舉動震住,反而讓柳柔著薄薄的存摺給震懾住了,最主要的是——

誰家沒有幾萬塊錢啊?

誰知道他們家也就這點錢啊?

而且他們家也推倒了,還是第一個全部推倒的,這都沒人問呢!

誰問呢?

都覺得政府給幫忙,可是政府的錢也是要慢慢給的啊,他們家最棘手的問題呢?誰解決?

……

將心比心的說法總要在先有人比了以後,作為參照組,人才能相形見愧。

此刻在陽光下,眾人表情各異,誰都開不了口再說一句話,嘴皮子和舌頭彷彿有千斤重。

薄薄的存摺和女人的怒火,一下壓住了所有的抱怨、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委屈。

沒人說話,但是柳柔的話自帶回聲一樣,像一記又一記響亮的耳光,想起來一次就要扇一次在場每一個人的臉!

火辣辣的疼!

那些理直氣壯的抱怨、七嘴八舌的算計,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個音都發不出來了。

人家柳柔,算起來還是個“外人”,一個後來的媳-婦。她都把自己的棺材本、把前頭那位留下的念想錢都拿出來了,就為了堵住大家的嘴,為了護著一個跟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

他們這些土生土長、沾親帶故的爺們、娘們,還有什麼臉去算那些雞毛蒜皮的賬?

張大牛本來趁著眾人上頭的時候準備逼宮,他都拿好了紙筆,地契了,可現在,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此刻慢慢地褪了色,變成了灰白……

完了完了,他有點想打退堂鼓,但是這個退堂鼓能不能打成功他先不考慮,他只是想到,如果他打了……後果一定是他娘要打斷他的腿,真罵他孬種,沒種了。

可是……他一要抬起手,看著那本薄薄的存摺,又看看被柳柔護在身後的、嘴唇緊抿、眼圈通紅的陳曉峰,他感覺自己的心窩子,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剜了一下。

忽然,他猛地抬起手,把那張寫好的紙撕碎,直接扔到高空後,朝著自己的臉,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啪!”

聲音清脆響亮。

“俺……俺真他孃的不是個東西!”他粗聲粗氣地吼道,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懊悔和羞愧,“陳站長,柳護士……俺……俺不要錢!俺家的田,俺自己平!挖機現在不是炸了嗎?俺就用手刨!俺要是再多說一個字,俺就不是人!”

李翠花也拉著自家孩子的衣角,低著頭,臉紅得像塊燒紅的炭。

李老漢拄著柺杖,顫巍巍地走上前,把那本存摺從石磨上拿起來,哆哆嗦嗦地往柳柔手裡塞:“柳丫頭,使不得,快收回去!這錢……這錢燒手!俺們……俺們不能要!老陳家為了這個村,爹都摺進去了,俺們要是再拿你們孤兒寡母的錢,俺們死了都沒臉去見老村長!”

就在這推來擋去、一片混亂的時候,一個瘦弱的身影,從人群外圍,默默地擠了進來。

是王嬸。

她懷裡,依然抱著那件被她視若珍寶的舊蓑衣。但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悲涼和無助,而是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平靜而堅定的光。

她走到石磨前,沒有說話。

她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將那件蓑衣,平鋪在石磨上。然後,她伸出那雙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手,開始摸索蓑衣的內襯。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只見她從蓑衣最裡面一層、一個用油布縫起來的暗袋裡,掏出了一個被手帕層層包裹著的小布包。

她一層一層地開啟手帕,手在微微地顫抖。

最後,布包裡露出的,是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毛了邊的舊鈔票,還有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以及……一隻小小的、銀質的長命鎖。

“這是……這是俺當家的走的時候,礦上給的撫卹金,還有這些年,俺省吃儉用攢下的一點錢。一共……一共是三千二百塊。”

王嬸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顆石子,砸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這長命鎖,是俺娃走的時候戴著的……”她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那隻已經不再光亮的長命鎖,眼淚無聲地滑落,“俺本來想著,等俺死了,就讓這鎖跟著俺一起下葬,到那邊,好跟他們爺倆有個交代。”

她抬起頭,看向陳曉峰,那雙通紅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笑意,一種含著淚的、比哭還難看的笑。

“曉峰……不,兒啊……”她改了口,聲音裡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慈愛和驕傲,“你認了我這個乾孃,俺……俺這輩子就值了。這錢,這鎖,俺留著也沒用了。你拿去,都拿去!給村裡用!給咱家……蓋新房用!”

她把那筆錢,連同那隻沉甸甸的長命鎖,一起放在了陳明遠那本薄薄的存摺上。

錢不多,甚至有些寒酸。

但那一刻,在所有人的眼裡,那三千二百塊錢,比金山銀山還要重。

因為它裡面,裹著一個寡婦半輩子的血淚、思念和對未來的全部託付。

“王嫂子……”柳柔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陳曉峰看著王嬸,看著那隻長命鎖,他猛地跪了下去,朝著王嬸,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乾孃!”之前的多少帶一點息事寧人還有心疼,可這一次,他喊得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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