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洪72小時

第42章 奠基

蒼鷺,翅膀扇動的風,吹散了陳曉峰最後一聲壓抑的嗚咽。

他看著那隻鳥消失在墨色的夜空裡,就像看著爺爺的魂,被引向了一個他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

不再哭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膝蓋上被玻璃碎渣劃出的傷口,已經和褲子黏在了一起,每動一下,都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

但他感覺不到。

少年挪到爺爺的遺體旁,彎下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勢,將爺爺那瘦骨嶙峋的、已經變得冰冷僵硬的身軀,小心翼翼地,橫抱了起來。

很輕。

輕得不像一個在他記憶裡,能扛起沙袋、能踩動翻車、能為他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輕得就像一捧乾枯的稻草。

“爺爺,回家了。”

陳曉峰抱著爺爺,轉身,對著身後那群在月光下站成剪影的人們,平靜地說道,“爺爺,回家了。”

陳明遠哭著上前,想從兒子手裡接過父親,但看到陳曉峰那雙空洞的、不容置疑的眼睛時,伸出的手,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哪怕是作為父親的他,此刻,也無法分擔一個“繼承遺產”的少年肩上那份沉甸甸的、混雜著愛與悔恨的重量!

-

回村的路,漫長而沉默。

沒有人說話,只有吉普車引擎的低吼,和此起彼伏的、壓抑的啜泣聲。

回到城西村時,天已經亮。

村口,幾乎所有的村民都自發地等在那。

他們沒有打擾,只是默默地,仍在城西村的戰士們也在路的兩旁,站成兩排,脫下帽子,默哀著……

下了車,陳曉峰抱著爺爺的遺體,從他們中間走過時,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王桂香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因為她這個寡婦多少年都靠著陳家幫扶,她幾乎要暈厥時,被柳柔死死地攙扶著才沒倒下;張大牛這個七尺高的漢子,用那隻粗糙的大手,捂著臉,也哭得像個孩子;就連從城北村跟過來的周達追,也紅著眼圈,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陳德水的確用他的死,平息了所有的紛爭,也換來了所有人的敬重和哀慟。

但這份哀慟,對於陳曉峰來說,卻像一把把撒在他心上傷口的鹽。

他抱著爺爺,徑直走回了那片早已被推平的、陳家的老宅地基上。

他將爺爺,輕輕地,放在了那片他最熟悉的、曾經是他家堂屋的土地上。

然後,他對所有人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爺爺……他生前,最愛熱鬧。”他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他不喜歡哭哭啼啼。所以,今天,咱不哭,都不哭……”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咱給他……辦一場熱鬧的‘白喜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隨後想到什麼,哭的更大聲了——

“對!老爺子最喜歡熱鬧了……”

“咱們……搭戲臺,請最好的戲班子!就唱他最愛聽的《打金枝》和《鍘美案》!”

“殺豬,宰羊!擺流水席!讓兩個村的鄉親們,都來吃席,都來送老人家最後一程!”

老李頭也來了,事情路上都聽說了,沉聲追道:“他不是說,他那二兩骨頭,是他給合作社入的股嗎?行!那今天這場白喜事,就當是合作社開張的第一筆買賣!所有的花費,都從全國人民捐給咱們的善款裡出!我要讓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咱們城西村,沒垮!咱們城西村的人,懂得什麼叫‘體面’!”

老人家去世,若是安安穩穩的走,就稱之為喜喪。

但是爺爺到底怎麼死的,沒人知道。

可他……看起來的確安穩,確實可以辦上喜葬。

巨大的悲痛已經無需沉淪,跌到了谷底,就反而要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來為之送行。

陳曉峰的想法卻沒有那麼多,他只是用爺爺的方式,來辦爺爺的後事。

他是在用一場盛大的、唱給所有活人看的“大戲”,來彌補他心中那個巨大的遺憾,來宣告一箇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爺爺,水壩在你走後一定可以成!

而這一切……從喜喪開始!

“好!”第一個響應的,是老沈。他把手裡的旱菸袋往腰上一別,大聲說道,“就這麼辦!老陳一輩子就好個面子!就得這麼送,他到那邊才走得風光!”

“殺的豬就用俺家那頭剛找回來的豬,就當是俺給老村長送行的!”

一個村民喊道。

“戲班子俺去請!俺媳婦認識團長!!”

村民們的情緒,被迅速地點燃了。

-

聲勢浩大的“白喜事”,就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廢墟上,轟轟烈烈地籌備了起來。

部隊的戰士們,也自發地加入進來。

他們不干涉村裡的“規矩”,只是默默地,用他們的力氣,幫忙搭戲臺,砌灶臺,搬桌椅。

李隊長看著眼前這奇異而充滿生命力的景象,心裡感慨萬千。他向上級彙報時,是這麼說的:“……城西村的重建,已經開始了。不是從蓋房修路開始的,而是從給一位老人,辦一場體面的葬禮開始的。這裡的農民,他們有自己的‘規矩’和‘智慧’。他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修復土地,也修復人心。”

不到一天,一口由全村最好的木匠,用從山上砍下的、最直的松木打製的薄皮棺材,停放在了老宅地基的正中央。

陳德水的遺體,已由陳明遠親自換上了身嶄新的、黑色的壽衣。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詳。

戲臺,就搭在棺材的面。

銅鑼喧天,胡琴咿呀。

戲臺上,畫著臉譜的演員,正聲嘶力竭地唱著:“……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尊一聲駙馬爺你莫要逞強。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親國戚,犯法與庶民同罪……”

戲臺下,兩個村的村民,坐得滿滿當當。

他們邊看著戲,邊吃著流水席上的飯菜。沒有人哭,但每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的。

大壩要緊,這場最多就辦兩天。

陳曉峰穿著一身白色的孝衣,跪在爺爺的棺木前,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

他打算就跪兩天兩夜。

要把這輩子的膝蓋,都在這裡,跪完。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