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洪72小時

第40章 遺產

陳曉峰推開他,衝進病房。

那張小小的、用藥方紙寫的紙條,就壓在枕頭底下。上面的字,是爺爺那熟悉的、顫抖的筆跡,卻寫得力透紙背——

“我這把老骨頭,生是沂河的人,死,也得是沂河的鬼。”

“我這一輩子,沒留下什麼。這最後的名聲,就當是給我孫子陳曉峰鋪路,這個當爺爺的,總得給他這個合作社法人,送上的第一筆‘入股金’。”

“壩址的事,不用爭。就建在南山坡。佔了誰家的地,淹了誰家的墳,都從我這二兩骨頭裡出。”

“勿尋。勿念。”

最後是一張存摺的地點,但沒有寫密碼。

沒有寫密碼只有一種情況了,遺產……

陳曉峰慌了。

捏著那張薄薄的藥方紙,感覺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手心,燙在他的心上。

“都從我這二兩骨頭裡出。”

“勿尋。勿念。”

他反覆看著這兩句話,大腦一片空白,耳朵裡是持續不斷的、尖銳的蜂鳴聲。

“不!不!”

“爺爺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想哭,卻發現自己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巨大的、突如其來的變故,像一個黑洞,瞬間吸走了他所有的情緒,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真空。

“噗通”一聲。

他可以失去爺爺一次站起來,可這次,爺爺是為他而走的……他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地,跪在了那片冰冷的、撒滿玻璃碎渣的地上。

“爸——!曉峰!”

陳明遠來的遲,進門後瘋了似的衝進來,扶住曉峰後,從兒子手裡拿起那張紙條,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樣,僵在原地。

然後,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哀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牆上,牆皮簌簌地往下掉,他的指節瞬間血肉模糊,“爸!您上哪兒去了啊!您回來啊!您別做傻事啊!”

他對著那張空蕩蕩的病床,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但是不會有人回應了,這次是真的不會有了……

-

病房外,兩個村的村民,還在隔著人牆相互咒罵。

“肯定是你們城北村的人,昨天談判沒談攏,懷恨在心,半夜把老村長給綁走了!故意設計的!”

李翠花叉著腰,嗓門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

“你放你孃的屁!別以為你是個娘們就不敢罵你!”

周達追也急了眼,他雖然混蛋,但還沒混蛋到對一個救過自己村子的重傷老人下手,“我看就是你們城西村的人,不想佔我們地,自己演的一出苦肉計!想把事兒賴到我們頭上!”

“就是!說不定人就藏在你們村哪個角落裡呢!”

“打死這幫血口噴人的!”

……

兩邊的人越吵越兇,推搡之間,已經有人開始動起手來。拳頭、巴掌,混雜著泥點和唾沫,在混亂的人群中飛舞。

部隊的戰士們拼命地維持著秩序,但人太多,情緒太激動,場面一度瀕臨失控,李隊長看著眼前這荒誕而混亂的一幕,太陽穴突突地跳。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為村莊奉獻了一生的英雄,最後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失蹤”,並且還成了兩村互相攻擊的“藉口”。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對講機,用不容置疑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一排二排!立刻控制現場!把所有參與鬥毆的人,全給我隔離開!”

“三排,以醫療站為中心,向外進行地毯式搜尋!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通訊連!立刻擬一份尋人啟事,聯絡周邊所有村莊、鄉鎮的廣播站,二十四小時迴圈播放!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是!”

上次就沒能找到屍體,陰差陽錯的分開了,這次,他必須做到位!

隨著指揮員一聲令下,部隊強大的組織能力,終於強行壓下了這場鬧劇。

鬧事的村民被分開關在兩個大帳篷裡,一個個垂頭喪氣,像鬥敗了的公雞。

一場聲勢浩大的尋人行動,以杏林村為中心,迅速展開。

戰士們、沒鬧事的村民們,打著手電,拿著長杆,開始沿著河岸、搜尋山林、排查每一戶半塌的房屋。

“陳大爺——!”

“老村長——!”

“德水叔——!”

呼喊聲,此起彼伏,在空曠的河谷裡,傳出很遠,卻只得到一陣陣寂寥的回聲。

陳曉峰和陳明遠竟是沒有力氣參與搜尋了。父子就那麼跪在病房裡,跪在那片玻璃碎渣上,一動不動。他的膝蓋被扎破了,滲出血來,他卻感覺不到疼。

世界,二次坍塌是不一樣的。

曉峰以為爺爺只是生他的氣,只是用沉默來懲罰他的“糊塗”。他每天端去那碗涼透的湯,既是贖罪,也是一種孩子氣的、固執的挑釁。

他幻想著,總有一天,爺爺會推開門,把他罵一頓,然後接過那碗湯,一飲而盡。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爺爺選擇用這種最慘烈、最決絕的方式,結束了這場兩代人之間的“戰爭”。

他用自己的消失,來強行終結所有的紛爭。

他用自己的“二兩骨骨頭”,來做那座大壩的奠基石。

“我這一輩子,沒給曉峰留下什麼。這最後的名聲,就當是我這個當爺爺的,給他這個合作社法人,送上的第一筆‘入股金’……”

紙條上的這句話,像一把刀,反覆地,凌遲著他的心。

爺爺把自己的命,當成了給孫子的“遺產”。

可是爺爺,這份遺產,太重了。

重到陳曉峰感覺自己的脊樑,隨時都可能被壓斷。

“我……我是個罪人。怪我……都怪我……”

他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得嚇人。

柳柔不放心他,一直守在門口。

陳明遠卻搖頭:“怪我,我沒有盡到做兒子的責任……是我的不對……我早該來每日看著的……我真不是東西!”

他怒打了自己一巴掌,而聽到他這舉動,門外柳柔再也忍不住,衝了進來,一把抱住他,哭著說:“不關你的事!你別這麼想!還有曉峰!你爺爺他……他就是那個脾氣!他決定的事,誰也攔不住!”

“不……”陳曉峰搖著頭,像個迷路的孩子,“是我……是我逼他的。如果我不搞那個合作社,不搞那個什麼科學方案……如果我聽他的,好好算‘人情賬’……他就不會走了……”

陳明遠則是把頭埋在柳柔的懷裡,壓抑了許久的、撕心裂肺的哭聲,終於爆發了出來。

那哭聲裡,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自責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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