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焦國標忽然癱倒下去,“啪嘰”一下跪坐在地板上,整個演播廳全體陷入到一種帶著茫然的震撼中。
“啊?!!!”
不是,你真跪啊?大夥兒正懵著的時候,有個眼尖的學生忽然發現:“臥槽!教授翻白眼了!”
話音未落,騷亂已起。
王檬急忙起身,楊欣放下話筒舉手,陳丹輕剛往旁邊躲開……
混亂剛剛蔓延開,焦國標的身體便往前一栽,腦瓜子往下一磕,“砰”的一聲砸在舞臺上——攝像機清晰地記錄下這一幕,堂堂北大教授撅著屁股拜服在方星河面前,好像真的給他磕頭一樣。
中國節目史上前所未有的錄製事故,活生生髮生在《對話》現場。
三堂會審方狂夫,硬是給演成了國標俯首拜星河。
“臥槽!真暈了?!!!”
這不可能是演的,那聲悶響,聽著都疼。
驚呼聲驚醒了眾人,副臺長嗖的一下從舞臺側面衝了上去。
“快快快,趕緊通知醫務室!”
舞臺上亂成一團,觀眾席也亂成一團。
而方星河一動未動,只是垂下眼瞼,漫不經心的整理袖口。
很難確切描述這幅畫面的震撼,下跪的罪人,端坐的審判長,頂燈的光從上而下打在焦國標軟塌塌的一團爛肉上,側燈在方星河臉頰上揮灑光影……
黃靜和確信,她將會永遠記得這一幕。
……
幾個北大學生下意識衝上舞臺,剛要去攙扶焦國標,卻被副臺長厲聲喝止:“別動他,等醫生來!”
楊欣攔在他們面前:“回去回去!別添亂!”
高材生們意識到了行為的莽撞,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用面面相覷。
結果,視線掠過側面沙發,罪魁禍首方星河卻仍然穩穩當當的坐在那兒,冷漠的打量著這一切。
冷漠的具體解釋是——在他臉上,既看不到內疚,也沒有憂心,好似局外人一樣,根本不在乎。
獨屬於青年的熱血頓時湧上胸膛,在那位學生會副主席的帶領下,幾個人大步衝到方星河身前。
“方星河,瞧你乾的好事!”
“教授是被你氣暈的,你居然理都不理,冷血!”
“你攤上大事了,你要倒大黴了,知道嗎?”
“對,你要負責!”
聲色俱厲的指責,只讓水軍頭子撩了撩眼皮。
“哦?你們想讓我怎麼負責?”
懶洋洋的聲音,以及極度輕蔑的態度,叫他們愈發驚怒。
但是問題本身卻又相當難以回應。
是啊,怎麼負責?
幾個人忽然尬在那裡,不知所措。
但是總有人臉皮厚,比如到位副主席,義正詞嚴的道:“你必須向焦教授和我們北大公開道歉!否則我們跟你沒完!”
“哈!”
方星河嗤笑出聲,正要問問他們誰能代表北大,忽然感覺好沒意思——口頭上已經罵爽了,屬於大方的那部分對於公知的輕蔑得到了充分滿足,可是屬於小方的野性衝動還差點意思。
於是他沒有再和這種難以溝通的學生仔浪費口舌,長身而起,轉頭問副臺長的意見。
“反正節目都已經做成這樣了,再幹一架也不算什麼了吧?把你那些機器關一關,我現在……”
都沒等他把話說完,副臺長就像是一個皮球一樣,biu的彈了過來。
彈到兩撥人中間,聲色俱厲的呵斥著那幾位北大學生。
“你們想幹什麼?啊?!不想念了,想被學校開除,是嗎?啊?!”
四五個大小夥子,瞬間全都蔫吧了。
副臺長一點沒客氣,指著他們鼻子罵:“下去!馬上給我下去,回到你們的位置上坐好!再有任何不經允許的行為,我馬上投訴給你們校方!”
北大確實牛嗶,但是這年月的衛視臺跟你們又沒有統屬關係,那就是在誰地盤上誰大聲唄。
那位學生會小官僚硬著頭皮解釋了一句:“我們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只是關心焦教授……”
“嘶嘶……哎呦哎呦……”
也真是巧,他們剛慫,焦國標就哼哼著醒轉過來了。
一群人馬上又呼啦啦的圍過去,情真意切的喊:“教授,您怎麼了,教授?”
方星河撇撇嘴,雙手叉腰跟副臺長吐槽:“您瞎管什麼閒事啊?就這幾個小雞崽子,最多一人一拳的事兒,真掃興。”
副臺長頭都大了不止兩圈,苦口婆心的安撫著躍躍欲試的炸彈人:“小方,方少,方祖宗哎!你可讓我省點心吧!
這場架要是讓你幹起來,不管誰輸誰贏,明天我都得看庫房去!萬一你被人家圍毆打輸了,庫房我都沒得守!咱倆可是一塊吃過盒飯的交情,你給我留條活路!
我家倆丫頭,大的26,小的21,都是盤靚條順的大高個,待會兒都給你拉來,你看上哪個了直接帶走,回頭也不用叫我岳父,叫聲叔就行,所以放叔一馬,讓叔再幹兩年,好不好?”
哪怕是以方總的抽象,都被他驚了個大呆。
這叔真野啊……
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鐘,方星河齜牙咧嘴:“你可真是個好爹……”
副臺長嘿嘿一笑,表情驟然變得那叫一個猥瑣:“反正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倆都給你我也白賺,真不考慮一下?”
“別做夢了,想什麼美事呢!”
方星河猛翻白眼,心裡的火氣倒是被他攪和散了。
隨後瞥了一眼對面,懶洋洋問:“節目咋整?錄不錄了?”
提到這個,副臺長更精神了。
“錄啊!憑什麼不錄?我看那老小子也沒什麼鳥事,這不好好的嗎?咱們歇一會兒,讓他緩緩,怎麼的都得給我把後半段錄完了才行!”
“一猜就是這樣。”
方星河撇撇嘴,一點沒感到意外。
就以這老叔的黑心厚臉皮,不把焦國標的蛤蟆油都攥出來才奇怪。
到現在他都沒去關心對方一下,擺明了是要當成耗材來用了。
“嘿嘿!祖上多少有點土匪血統……”
副臺長一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驕傲小表情,順便又給方星河支了個陰招。
“待會你輕點刺激他,撩撥差不多就收收,別真在咱們臺裡出點什麼大事兒,但也別讓他好過,這傻嗶至少值5%的收視率!”
“溜!”
方星河還能說什麼?豎起大拇指就得了。
他倆在這聊得悠閒,王老師支稜著耳朵聽了幾句,搖搖頭,嘆口氣,轉身走向待機室。
俺老王一生正派,聽不得你們這些腌臢勾當。
走了沒兩步,他忽然回頭,招手:“你倆別在那兒瞎咧咧了,到我屋裡聊。”
不參與歸不參與,我看看熱鬧總沒問題吧?方星河和他野叔對視了一眼,聳聳肩,跟了上去。
……
錄製中斷了整整40分鐘。
方星河也不知道臺裡是怎麼跟焦國標溝通的,但是在他狂炫了兩根香蕉一個蘋果之後,這貨用力抿著嘴,顫巍巍重新回到舞臺上。
額頭紅腫了一大片,化妝師迫不得已,給他擦上了滿臉粉,最終也只是蓋住了顏色,沒能蓋住起伏。
慘的咧……
王檬、陳丹輕、方星河復位,楊欣對著攝像老師打個手勢,再次開場。
臺下的觀眾們眼神複雜的看著眾人,看向方星河的眼神尤其怪異,氣氛一言難盡。
“各位觀眾朋友們,咱們的錄製因為一些意外而暫停了一段時間,但是這種意外本就是開放式辯論難以避免的情況,經過我們的細緻檢查,焦教授並無大礙,他本人強烈要求回來完成錄製,讓我們為他的敬業精神鼓掌!”
“噗嗤!”
“哈哈!”
在一片忍俊不禁的笑聲中,大半觀眾嘻嘻哈哈拍手。
敬業,他可太敬業了!等到掌聲稍息,楊欣又問:“朋友們,方星河的回答好不好?”
然後,一半觀眾沉寂,另外一半則以更加熱烈的掌聲填滿大廳。
“好!”馮遠征一邊鼓掌一邊咬牙,“真好!”
身旁的劉恆瘋狂在本子上寫著什麼,根本顧不上回話。
王亞麗用力揮著拳頭,不管不顧的叫好:“方星河,罵得漂亮!你真棒!”
好多人對她怒目而視:你還有沒有一點憐憫之心了?也有很多人覺得罵的痛快。
事實上,媒體界的問題並不是沒有人意識到,只是根本幹不過那幫人。
寫沒人家會寫,辯沒人家會辯,罵也沒人家會罵,有智慧的人沒有渠道,有渠道的要注意影響,有智慧有渠道也有勇氣的,比不上人家不要臉……
現在忽然冒出來一個六邊形戰士,像個噴火加特林似的,突突突突,子彈又重又準,在旁邊聽著都爽透了。
當然,肯定也有不爽的——
同來的知識界專家和那批北大新聞學院學生會成員。
個個都攥著拳頭,狠狠咬著牙,對方星河哪怕沒到恨之入骨的程度,也快要恨到蛋裡了。
屁股決定腦袋嘛,正常。
眼看著自家教授被打得潰不成軍,悲苦又淒涼的縮在那裡,完全失去了戰鬥力,北大學子們高高把手舉了起來。
楊欣作為控場主持人,原本想不予理會來的,結果方星河戰得不過癮,衝著他們歪了歪頭。
“楊姐,把話筒給他們,我看看北大的高材生能有什麼新鮮東西。”
楊欣頓時與遠在縣城的劉大山產生了共鳴——祖宗噯,你可千萬悠著點!真的,真不能再罵倒另一個了!
但她沒辦法,只好提心吊膽的過去,親手為學生們舉著話筒。
“方同學你好,我是北大新聞……”
“自我介紹抓緊略過。”
方星河毫不客氣的擺手,嗤笑道:“在你拿出真正有質量的觀點之前,我對你是誰不感興趣,你也不配在我的擂臺上報出名字。”
很顯然,雖然你方哥剛乾碎一個,但是手癢沒得到緩解,殺氣愈發狂躁了。
那哥們的臉又紅又紫,怒了一下……然後,帶著激憤提出問題。
“好!我的問題如下:所有得不到明確回應的討好行為,都是你所抨擊的取悅,這是你的定義。
那麼,如果孩子的父母以敷衍的態度給出明確回應,是不是就不在你的抨擊範圍內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敷衍的回應也比沒有回應強,欺騙的回應同樣比沒有回應強?
要知道,這種情況才是常態!而且不止是敷衍,父母甚至經常用謊言來敷衍我們的追問,你覺得這種情況值得鼓勵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青少年該不該對抗父母的敷衍?
對抗真的能夠解決問題嗎?然後緊接著延伸出來的問題是,要如何判斷父母的回應是否存在敷衍?靠猜的嗎?猜錯了怎麼辦?父母師長與青少年之間的隔閡,有相當一大部分都是由於互相難以理解而造成的,經驗和閱歷本身存在的鴻溝原本就會導致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很難共通,你再將取悅行為一刀切,徹底否定,徹底拒絕溝通,是不是太粗暴了?你在發表這種暴論之前,有沒有考慮過,青少年並不健全的心智極其容易在這方面走向極端?
我的問題暫時問完了,請你慎重解答。”
當對方坐下後,大約有一半的觀眾開始嘩嘩鼓掌。
方星河也提起一些興致,因為確實有點意思了。
切入點精準,邏輯也很順,推導公式乍一聽嚴絲合縫,很容易把人打出一個措手不及,進而接受。
當然,對於水軍頭子而言,還是不夠兇。
方星河舉起話筒,輕輕笑了一下。
“首先,我要糾正你一點根本邏輯錯誤——我並沒有將取悅行為一刀切,這裡面有太多的無奈和被動,所以我給出了三個解,樂觀就是用來應對那些難以判斷的模糊地帶的。
能明白嗎?沒心沒肺的樂觀,本質上就是放棄考慮那些註定沒有結果的複雜現實問題,別鑽牛角尖,別走極端,寄希望於時間,讓時間去消化所有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