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號,對於方星河而言,是一個相當混亂的日子。
一整天時間,片刻未得閒。
早上起床練功,舒舒服服的出透一身汗,王查理帶來早飯,剛要吃的時候就開始不消停了。
先是謝戎打來電話,他,何老,以及省宣領導,正在驅車趕往縣城。
然後是時代文藝的金社長,他和陳總編也出發了,想聊聊新書。
剛放下電話,實驗校長小老頭帶著哼哈二將登門,沒幾分鐘,縣裡領導到場。
其實查理很不擅長這種迎來送往,揉著腦門,頭疼道:“boss,我剛把商業合作整理好,正需要你拿主意……”
“往後面放放吧。”
方星河言簡意賅的提醒道:“剛好觀察一下他們在我陷入負面黑潮時,各自是什麼表現,篩選幾家值得長期合作的企業。”
“好。”
王查理乾脆點頭,開門將老校長和劉大山讓進門。
大山哥好像一個編外助理,捧著一摞子報紙,進門就哭喪著一張臉。
“小祖宗唉!早知道你不是好得瑟的,現在爽了吧?20多家報紙一塊兒撰文批評你,我血壓都快控制不住了!”
“只有20多家?”
方星河反而感到納悶了,不對吧?他們的戰鬥力怎麼會如此差?
“20多家主流報紙。”
老校長陰著臉,氣沖沖道:“排名前30的報紙,除了人日、北青、新民三家,基本都在不同程度的抹黑你。”
吉省日報呢?哦,吉報沒進前30……
大黃義憤填膺的罵道:“操,這幫媒體都他媽有病,瘋狗一樣!”
什麼公正客觀,根本不存在的。
“我看看。”
方星河接過那摞報紙,隨便一翻,發現中青、光明、首都報、魔都日報都在其中。
所以啊,其實官媒和資媒的劃分並不準確,官媒中也有他們的人,從來不曾做到鐵板一塊。
當然,現在的南都南日也有冒死深入犯罪團體中做深度調查的使命感記者,真正噁心的人是那些竊居高位的公知。
眼前最麻煩的地方正在於,他們好像聯合起來了。
唔,批評的角度很有意思。
南都定的調子是《道德淪喪的年輕一代》,透過方星河在節目裡的表現,感慨尊重意識的缺失。
全文一句不提焦國標和陳丹輕言行上的過錯,緊緊抓住他們兩個是“德高望重的前輩”不撒手,批評方星河“不聚集辯論本身”,“大搞人身攻擊”,“毫無尊重意識”,巴拉巴拉巴拉。
其餘的媒體也差不多,主要是在道德層面批判方星河。
南日裡程一中主編爆出名言:“焦國標和陳丹輕再怎麼樣也是你的長輩!拋開他們的細小過錯不提,難道你方星河便沒有錯嗎?難道你就純白一片了嗎?在砸碎他人窗玻璃之前,請先看看自己腳下的道德窪地裡是否已經蓄滿了虛偽的積水!”
緊接著,自由撰稿人笑川,便在同一份報紙上痛斥方星河的七宗罪。
“方星河的傲慢程度,筆者前所未見。他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就將自己置於所有人之上……”
“方星河的殘暴程度同樣是霍亂根源,筆者原本並不想批評他,但是就在長假的前一天,我們這邊的中學發生了一樁慘不忍睹的惡性事件……”
大意是高中生幹架,一邊是模仿方星河成立的十三鷹,一邊是弱小無助的外校學生,最終導致四重傷兩死亡。
笑川直接把屎盆子扣在方星河腦瓜子上,暴論曰:“中學生治安管理原本已有向好趨勢,可是當方星河橫空出世之後,他用那張極具迷惑性的臉、充滿煽動性的暴力宣言、刻意美化過的抗爭精神,將教育界數十年的努力一朝摧毀,使得中學重新迴歸多年前的黑暗血時代……
男孩子們以打架和當老大為榮,女孩子們崇拜這樣的物件,再次助長了青少年不受管控的躁動……”
總而言之,你,方星河,霍亂之源!
而且更可怕的是,不止笑川一人在這個角度射暗箭。
簡單一數,有8家媒體把本地發生的惡性鬥毆事件扣在了方星河頭上,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個月之前。
另外一些媒體則集中批判他的道德。
“方星河洋洋自得的在節目上公然宣稱:我沒有道德。很好,他至少還有自知之明。想要論證一個人是否道德低下,有如下幾種明顯證據……”
“方星河不配成為偶像!”
“到底是哪些家長還在允許孩子崇拜方星河?”
“本報記者深入農安,採訪到了當事民警和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可以確切的告訴大家,方星河有極高的可能患有狂躁症,他犯病的時候連女生都打……”
整體上就是那一套流氓打法,先從道德從上把方星河降格為劣跡斑斑不可信任之人,再透過“事實”證明,這個人只會對外散發負面影響力,最終積毀銷骨,從大眾層面把他搞臭。
劉大山他們氣壞了,比方星河更憤怒。
“胡編亂造!”
“太不要臉了!”
一邊看一邊罵,越看越生氣,越罵越激烈。
導致他們看那些輕微批評的媒體也感到極度不爽。
“中青報也他媽有病,一點自己的觀點都沒有,跟風批評什麼呢?”
老校長憂心忡忡:“麻煩了啊……”
幾個大人一愁莫展,倒是方星河沒什麼感覺——這和後世的水軍抹黑相比,確實更激烈了一些,但是影響反而要小得多。
在他那個年代,胡編亂造已經行不通了,有造謠的,一告一個準。
但是,哪怕只是一些捕風捉影含含糊糊的抹黑,都能影響數以千萬計的利益。
檀成王肖,隨便誰有新片新劇上映,必然是鋪天蓋地的黑稿,透過影響路人觀感來降低再爆的可能性,從而在事實上降低對方的商業收益。
那會兒的競爭,就是如此的樸素。
而在當下,看似更激烈的造謠,傷害卻小得多——因為商業盤子本身就不大。
“不要把他們太當回事……”
方星河的安慰剛剛出口,縣裡領導到了,二哥加上宣傳口和縣臺記者,推門而入。
一通忙忙叨叨,接到了省裡來人。
省臺省報陪同宣傳口大哥,擠到屋裡沒地方坐,最後就在院子裡錄影並且拍了一堆照片。
主題大約是“我省xxx視察文藝界並慰問文藝孤兒方星河”……
一路擺拍,折騰到快中午,然後去政府賓館吃席。
酒桌上又是一頓官話套話,末了,到房間裡喝茶休息的時候,終於聊上了幾句乾貨。
房間裡沒剩誰了,宣傳口領導,縣裡一哥二哥,何老、謝戎、金社長、陳總編、小老頭、方星河。
領導這才推心置腹的開口:“我此行,很大程度上,是專門為你撐腰來了。”
可能是生怕方星河聽不懂,導致錯判,所以全是大白話。
“你是咱們吉省自家的文化名人,很多人都對你寄予厚望,所以不要怕,外界那些捕風捉影的攻擊,絕對不可能越過我們傷害到你。”
縣裡大哥笑著附和道:“沒錯,縣裡雖然不可能幫你攔著媒體,但是我們一直在努力澄清並且向上反映,事實並不是他們捏造的那樣……”
領導接著上了一波高度:“97年,十五大正式提出‘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今年,‘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被載入憲法,時代不一樣了,不再是隨便往你頭上扣個屎盆子,就能輕易開啟審判的混亂鬥爭時期了,那些所謂受你影響的惡性事件,你不要放在心上。”
寬心丸一把一把的喂,其實總結下來很簡單——雖然我們在媒體層面上拿他們沒轍,但是他們在官面上也拿你沒轍。
不管誰在那兒亂噴糞,省報、省臺乃至官方的口徑永遠高度一致:沒有的事!
護犢子的拳拳之心,體現得淋漓盡致。
其實國內一直都是一個不以言獲罪的局面,甚至可以明確的講,在後世那些特殊的法律法規出臺以前,不管公知們怎麼罵、罵誰,在法理層面都不具備處理依據。
大政府的意思是,管得很寬,什麼都能管一下。
而法治的意思是,沒有依據,就很難進行處罰。
結果就導致了現在的局面——雙方誰都奈何不了誰。
方星河有他的基本盤,青少年。
難防系也有基本盤,反體制憤青和憤中。
該給方星河得榮譽,省裡打算快點給,但是在媒體上受的委屈,你得自己扛。
“我沒問題。”
方星河如是回道:“無非就是在媒體上打亂架,我還挺喜歡的。”
是啊,現在就是一個打亂架的局面。
難防系的招數確實陰損,初高中一旦打架出事就把屎盆子扣給方星河,但這隻能影響他的路人緣,不存在後世那種暴擊傷害。
正相反,其實他們自以為的攻擊,本質上卻是在幫方星河提煉粉絲精華。
“客觀的講。”
縣大哥仔細斟酌著措辭。
“唔,哪怕你舅舅那件事情爆出來,問題也不會很嚴重,咱們政府部門心裡都有一杆秤,平時的社會風氣如何?治安案件有多少?青少年暴力問題具體如何?
等等等等,主要是受一些意外因素影響,不可能也不應該簡單的歸結於某個人。
所以你最需要做的是,摒除這方面因素對於自身心態的影響,然後不要過於宣揚暴力,適當在公開場合宣告不支援暴力……”
“咳咳!”
時代文藝的陳總編忽然乾咳兩聲,打斷了對方的發言。
等到縣大哥疑惑的望過來,他尷尬的笑笑,掏出新書文稿,問省宣大哥:“領導,您看,小方的新書……”
“唔……”
省裡大哥陷入沉思。
方星河一點沒在乎,但是老校長瞬間就頭皮發麻,對小崽子怒目而視。
媽了巴子的,你小子到底寫了什麼?!
關鍵時刻,何老忽然開口:“文學這個東西,既要現實主義,具備警惕作用和思想價值,也應該允許一定的誇張和昇華,產生更具張力的文藝價值。”
從始至終,老人家就只說了這一句話。
而金社長則忽然發出一聲乍一聽非常突兀的嘆息。
“哎,咱們省裡的出版社已經掉隊很久了,文學方面,差距更是越拉越大,我啊,愧對上級期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