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中。
全場幾十雙眼睛，明裡暗裡都聚焦在江傾和他面前那兩隻白皙的手上。
溼巾的塑膠包裝在酒吧變幻的光線下反著微光，抽紙樸素無華，卻都像帶著無形的壓力。
一時間，空氣凝滯得彷彿能擰出水來。
江傾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但兩世為人沉浮鍛造的冷靜外殼在這一刻開始發揮作用。
他臉上略微僵硬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恰到好處地從容微笑。
在外人看來並沒有任何停頓，時間不過才過去一瞬。
沒有猶豫，江傾右手極其自然地伸向左邊，接過了周野遞來的那包帶著小熊圖案的溼巾，同時左手也抬了起來，卻不是去接張靜儀的抽紙，而是輕輕按在自己那件沾了酒漬的黑色外套上，指尖精準地捏起一小塊溼透的布料。
“謝謝小野。”
他先是對周野說，聲音平穩，還帶著點收到女友體貼的溫和笑意。
然後，他捏著那塊溼布料目光轉向張靜儀，眉頭微蹙，像是在評估一項實驗結果，語氣是純粹就事論事的探討。
“靜儀，你看這酒漬顏色深滲透快，紙巾吸水性有限，可能得先用溼巾溶解一下表面色素再快速吸乾，效果會好些。”
他邊說，邊極其自然地用另一隻手的手指點了點張靜儀還舉著的抽紙。
“不過等下用得上。”
他這一番操作行雲流水。
先接了周野的溼巾，滿足了“女友優先”的社交潛規則，同時指出紙巾的必要性，又肯定了張靜儀遞紙的善意。
最關鍵的是，他把焦點瞬間從“接誰的紙”這個情感選擇題，巧妙轉移到了“如何高效處理汙漬”這個技術性問題上。
他捏著衣料皺眉評估的樣子，活脫脫就像是一個在實驗室處理意外潑灑試劑的研究員，專業又自然。
張靜儀臉上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但很快恢復如常，順著他的話點頭。
“啊，對哦，江傾你說得對！還是你想的比較周到。”
她順勢把抽紙放在桌面上，動作流暢，彷彿剛才的舉動只是純粹的朋友關心。
周野抿了抿唇，對江傾的處理挑不出明顯毛病，但心裡那股氣卻並未消散。
她看著他真的開始用溼巾擦拭外套上的汙漬，動作專注，彷彿剛才的短暫僵持沒存在過一般。
默默收回手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精緻的下巴微微揚起，眼神裡溫度不高。
心中已經可以確定，他對張靜儀是特別的。
如果是別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偏幫自己，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遲疑。
想到此處，眼裡冷色更甚。
就在這時，酒吧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張文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幾個推餐車的工作人員。
“各位老師辛苦了！”
張文的聲音清亮，帶著職業化的熱情笑容。
“我們小野給大家準備了點下午茶，有咖啡、果汁，還有詹記的招牌甜點，大家請隨意取用！”
三輛餐車被推到片場中央，琳琅滿目的精緻點心和飄香的咖啡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剛才還凝固緊張的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糖衣炮彈轟然打破。
“哇！謝謝周野老師！”
“太棒了！正好餓了！”
“周野老師破費了！”
“哇，又有詹記可以吃了！”
“上次陳嘟靈老師過來好像帶的也是這些……”
劇組工作人員和演員們紛紛圍攏過去，感謝聲此起彼伏。
周野臉上的冰霜終於融化少許，她揚起一個無可挑剔的甜美笑容，主動走向餐車。
“大家別客氣，拍戲辛苦啦。”
她聲音清脆，動作利落地幫忙分發咖啡甜品，彷彿剛才那個冷臉的女孩並不是她。
“江傾他總說你們劇組氛圍特別好，我也借花獻佛，感謝大家在劇組裡對他的照顧。”
她說著話，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正和趙志韋一起走過來的江傾。
“周野老師太客氣了！”
趙志韋笑嘻嘻地接過咖啡。
“江博士哪裡還用我們照顧？他照顧我們還差不多！咱們拍攝地可是在科大，他的主場，是吧傾哥？”
他用手肘碰了碰江傾。
江傾看著周野在人群中游刃有餘笑容明媚的樣子，心裡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
他太瞭解周野了，這表面的若無其事底下絕對是驚濤駭浪。
勾起唇角，他輕聲附和。
“小野說得沒錯，大家都很照顧我。”
周野瞥了他一眼，然後目光掠過他落在不遠處正和錢笛笛一起挑選甜點的張靜儀身上。
張靜儀拿起一塊抹茶千層，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也抬起頭，對她露出一抹同樣明媚的笑容，還舉了舉手中的蛋糕示意。
周野回以微笑，眼神卻像淬了冰。
十分鐘後，拍攝繼續。
之後這一下午剩餘的拍攝時間，對江傾來說簡直是度秒如年。
他努力集中精神在角色上，但總能敏銳地感覺到兩道目光的存在。
一道來自監視器旁安靜坐著玩手機，偶爾抬眼看向片場的周野。
目光平靜，卻帶著審視和寒意。
另一道則來自戲中對戲的張靜儀，她的眼神在戲裡戲外切換得越發自如，戲裡是朱韻對李峋的喜歡，戲外則總帶著幾分俏皮和若有若無的親暱。
每當他和靜儀有肢體接觸的戲份，或者需要眼神長時間交匯時，後背就感覺涼颼颼的。
他似乎能聽見小野那邊無聲的冷哼。
而張靜儀似乎完全不受影響，甚至在某些即興發揮的小動作上更加“投入”。
周野冷眼旁觀，心一點點往下沉。
她可以騙自己說那些互動是劇情需要，但張靜儀看江傾的眼神，那眼神裡跳躍的光芒和毫不掩飾的喜歡，絕對超出了同事或普通朋友的範疇！
而江傾……他雖然極力掩飾，但在張靜儀靠近時那一瞬間的僵硬，還有偶爾流露出的那種無奈又帶著點縱容的神情，絕非面對普通搭檔該有的樣子。
這個認知讓周野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慌張和酸澀，她只能一遍遍在心裡安慰自己。
沒事的，拍戲嘛，入戲很正常。
娛樂圈裡因戲生情的多了去了，但能走到最後的又有幾個？
等這部戲拍完，兩人分開一段時間，感覺自然也就消退了。
江傾不是那種人，對……吧？
時間在江傾的提心吊膽和周野的自我安慰中艱難流淌。
傍晚六點，當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散時，導演劉駿傑終於喊出了今天對江傾來說最動聽的兩個字。
“收工！”
片場瞬間響起一片歡呼聲，緊跟著便是收拾東西的嘈雜聲。
“辛苦大家了！”
劉駿傑拿著擴音器，笑容滿面。
“最近進度不錯，剛好今天周野老師來探班還帶來了這麼豐盛的下午茶，必須慶祝一下！晚上劇組請客，去上次聚餐的老地方徽韻人家，咱們搓一頓！”
“導演萬歲！”
“劉導大氣！謝謝周野老師！”
“徽韻人家！口水要流下來了！”
……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疲憊立馬一掃而空，紛紛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周野早已站起身，臉上重新掛上得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