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壹莊

第112章 遲暮之年

兒女走後,坐在椅子上的三爺感覺發暈,想活動活動,剛站起來就一頭載倒在地。三奶趕忙過去扶,卻發現老伴已暈了過去,嚇呆的她立即發出驚叫。鄰居侄子易禮聽到驚呼,過來查問究竟,發現三爺暈死過去,匆忙去找村醫。帶著必備用品趕來的謙頡,做了簡單處理,又餵了點兒藥,然後說:“三嬸,三叔可能情況不妙,我給他吃了藥,做了簡單處理,暫時壓制了病情,不過還得儘快往醫院送,以免耽誤出大事。”

在眾人幫助下,三奶找來手扶拖拉機,將三爺抬上車,急匆匆送往醫院。經縣醫院醫生緊張搶救,一個多小時後,三爺雖然醒了過來,但因中風導致偏癱,右手臂無法伸直,右腿腳行動也不靈活。

在醫院住到病情穩定,三爺出院回家,臥床靜養,一段時間後才能下地行走。偏癱後的他行動不便,邁出的每一步都不能叫走路,只能勉強稱為“挪”。為方便行走,紹姿找根木棍簡單收拾了,給父親當柺杖用。

從此,易莊多了個柱柺棍、行動不便的老人。

此時,冰琪正好小學畢業,倆老人決定不讓她再讀初中,在家幫著幹農活。三爺這棵“大樹”生了病,還未成年的冰琪便成了重要勞動力。

三爺生病後,村幹部先後多次過來看望。三爺感動之餘,鑑於身體較差,感覺自己已不適合繼續當隊長,村主任謙君過來時,他請求及時安排其他人上崗,免得誤了村裡的工作。其實,三爺對這項工作極為留戀。因為有了這個職務,他感覺一生沒有白活。在這個崗位上,他為村民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而自己的人生優點,也讓大家得以發現和欣賞。

對三爺的要求,謙君沒有立即表態,這事不能一人做主,需要全體村民選舉決定才行。隨後三爺又發病幾次,他再次建議早做決定,免得將來誤事。看他實在恢復不好,為不影響工作,村委會組織村民另行選舉安排新隊長。

卸任隊長後的三爺,“無官一身輕”,只是身體每況愈下,漸漸什麼也幹不了,能做的便是拄著柺棍、到村口轉轉,風和日麗時到外面曬曬太陽。

村南有個蓮花池,東西長約150米,南北寬約30米。每到夏天,滿池蓮花盛開,白的、粉的、還有紅的,競相鬥豔。微風吹來,搖搖擺擺的蓮花,一起在水面跳舞。雨後的蓮葉托起顆顆圓潤的水珠,陽光照耀下,愈發晶瑩透明,顯出勃勃生機。

池南有塊菜地,種滿各種時令蔬菜。裡面的即食瓜果,常吸引孩子們頻頻光顧。菜地南鄰是片打麥場,家家戶戶分一小塊,小塊連起來構成一個整片,東側栽種了一排粗大的柳樹,最粗的那棵大柳樹,單個人已經不能將其抱住。幾十年來,這排大柳樹,給易莊的孩子帶來無窮歡樂。隨著村中老人的逐漸謝世,這排大柳樹也逐年減少,它們放倒之後,多數被做成去世老人的棺材。

三爺時常拄著柺棍,慢慢走到這裡。面對這裡的變化沉默不語。他想看那滿池的蓮花,如今都已不在。他想品嚐這裡的各類蔬菜,可找不到那片沃土。他想到打麥場再顯身手,卻已風燭殘年,當年揮汗如雨的打麥場,如今也變成了莊稼地。

那排高大粗壯的柳樹,三爺看著它們種下、成長,乃至後來被伐。望著這片熟悉土地,無限感慨化作嘆息,最後搖著頭、拄著杖,步履蹣跚地走了。

三爺經常來到村東南,站在那裡,朝著一個方向眺望,似乎在等什麼人。日出來到這裡,中午回去吃飯,下午再過來,日落時又回家。在這條小河旁,沿著這條通向外界的道路上,三爺送走三個閨女出嫁。尤其三閨女——冰花,這麼多年來,牽動他的心思最多。

出村道路直行向南,第二條小河處,那是寶貝孫女——珊珊命喪之地。每當想起那張胖乎乎的小臉,三爺禁不住老淚橫流。在這條路上,曾留下祖孫二人有限次數的足跡,也曾留下爺孫倆少許歡快的笑聲,而如今那笑聲只能在記憶中浮現。

讓他依然牽掛的還是冰花。自上次被攆走後,女兒的身影就再沒出現過,遠在他鄉的孩子是否安好。三爺每天都在村口等待,盼望那個曾引以為傲的姑娘回來,同時也最擔心她會出現。

站在村口,三爺同過往行人熱情打招呼,開始說話還比較清楚,大家也願和他多聊聊,畢竟他是村民喜愛的生產隊長。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病情越來越重,說話逐漸含糊不清。為了不讓三爺難堪、尷尬,看到他站在村口,村民們都繞著走,實在繞不過去,就加快速度,到了跟前不等他開口,打個招呼後就匆匆逃離此地。

村裡的後生易珠考上國內著名高校,自上大學後就離開村莊,每年回來一趟,或多年回來一次。這天,三爺再次來到村口,雖然行動不便、言語不清,但他視力不錯,一眼就認出了易珠。這個懂禮貌、敬長輩的知識分子,看到三爺熱情的笑容,趕緊迎上去緊緊握住伸來的雙手。

三爺:“≠¥β®@#*……”

易珠不由一愣,不知道三爺說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情況。

正尷尬時,旁邊不遠處,村民大成媳婦匆匆跑來對易珠說:“小珠回來了,看三爺多熱情,他和你打招呼呢!”易珠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對三爺笑了笑,點點頭,對三爺的問候表示感謝,同時也向他致以問候。

大成媳婦趁機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小珠,快點走。不然他又要說半天,說啥也聽不明白。他的病越來越重,說多你不明白,他著急,容易激化病情。”

易珠連連點頭,接著說:“三爺,我得趕緊回家,爹媽在家等著呢!等有空時再來看你。”聽易珠這麼說,三爺心裡也明白,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回家。

大學生走後,三爺朝他離開的方向看了半天,什麼也不說,像一尊塑像,盯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等到易珠拐彎、背影被房屋遮住後,他才轉過身子,拄著那根再也離不開的柺棍,佝僂著身軀,繼續盯著東南方向。

病情越來越嚴重的三爺不僅說話不清楚,走路也愈發困難,好幾次到半路就走不動了。然而,沒人陪伴的三爺,又不甘心待在家中,堅持要來村口,在路上走幾步歇半天,到村口站不多大會兒,就到了吃飯時間。後來,三爺拄著柺棍,提著一把椅子,累了就坐下歇會兒,然後再走。他一天要做的事,就是這樣走走、坐坐、等等、看看,然後回家。

有時老伴阻攔不讓他出門,三爺什麼時候聽過女人的安排!兒子紹姿雖然分家單過,看到父親的樣子,也不說不管,只是漸漸不再畏懼,有時還敢對他大聲說話。可三爺怎麼可能聽兒子的呢!對家人的勸說、阻攔,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

似乎感覺時日不多,每次遇到人就拉著對方的手不放,流著眼淚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表達不出來,他已失去了語言能力。三爺心猶不甘,曾幾何時,他那麼健壯有力,那麼能說會道,現如今大病襲來,不能走、無法動,甚至說不了話。這讓體面一輩子的農村老漢,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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