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瘋長到膝蓋的雜草不見了,乾涸的游泳池被積雪覆蓋。
庭院裡的石板小徑被清掃過,積雪整齊地堆在兩側。
顧星若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下車。”曹亞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她率先推門下去,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一聲脆響。
顧星若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帶著雪味的空氣,推開車門。
雙腳踩在鬆軟的雪地上,寒意透過單薄的鞋底瞬間竄了上來。
但此刻她卻感覺不到冷,心中只有緊張。
曹亞男徑直進入別墅,隨後走到大門旁那個熟悉的電子密碼鎖前。
她沒有輸入密碼,而是從皮夾克口袋裡掏出一把黃銅鑰匙。
隨後插進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備用機械鎖孔裡。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雪夜裡格外清晰。
她用力一推,沉重的鐵門應聲而開。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是預想中潮溼發黴的塵土味,而是一種乾淨的冷香。
顧星若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她僵在門口,彷彿被那熟悉的味道釘在了原地。
曹亞男已經大步走了進去,熟門熟路地按亮了玄關的燈。
暖黃色的燈光瞬間傾瀉而下,照亮了光潔如新的地板。
牆上那幅畫依舊掛著,沒有絲毫灰塵。
“磨蹭什麼?進來!”曹亞男回頭喊了一聲,語氣有些不耐煩,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顧星若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邁開有些僵硬的腿。
一步,一步,踏進了這個闊別四百多天的“家”。
玄關的穿衣鏡映出她蒼白失神的臉。
她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客廳裡的一切在燈光下顯現出來。
米白色的沙發套著乾淨的防塵罩。
巨大的落地窗窗簾拉開著,窗外是覆雪的庭院。
壁爐上方那座笨重的古董座鐘指標安靜地走著,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她最愛的音響靜靜地立在角落,上面連一絲浮塵都沒有。
一切都被精心維護著。
時間在這裡被按下了暫停鍵,又彷彿被小心翼翼地撥回了她離開前的那個刻度。
連空氣都保持著“主人只是短暫外出”的潔淨與秩序感。
這種平常更讓顧星若感到一種滅頂的窒息。
“看吧。”曹亞男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響起,打破了寂靜。
她站在客廳中央那塊地毯邊緣,用靴子尖隨意地踢了踢地毯邊緣一塊微微凸起的地方。
那裡覆蓋著一小塊深色的防塵布。
曹亞男彎腰,一把掀開了那塊布。
下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嵌入式保險箱。
箱門是厚重的金屬材質,看起來非常結實。
保險箱表面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只在密碼盤下方貼著一張小小的貼紙。
貼紙上是略顯幼稚的卡通圖案。
一個扎著雙馬尾,穿著蓬蓬裙的小女孩。
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造型誇張的鑰匙,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
“若若的寶藏箱”。
那是顧星若小學時得意洋洋貼上去的。
後來無數次想撕掉,覺得太幼稚,卻都因為懶或者忘記了而作罷。
它竟然還在!
被歲月磨得邊緣捲翹,顏色也有些黯淡,卻依舊牢牢地貼在那裡。
顧星若的視線瞬間模糊了。
她死死盯著那張小小的貼紙,彷彿看到了那個曾經無憂無慮,以為整個世界都是自己寶藏的小女孩。
曹亞男沒看她,只是熟練地在那個老式的機械密碼盤上轉動了幾下。
最後伴隨一聲輕響,鎖舌彈開。
曹亞男握住沉重的把手,用力拉開了厚重的保險箱門。
裡面沒有預想中的檔案、珠寶或現金。
偌大的空間裡,只靜靜地躺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首飾盒。
曹亞男伸手把那個小小的盒子拿了出來。
她轉身朝著依舊僵立在玄關的顧星若走了過來。
曹亞男走到顧星若面前停下。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解釋,只是把那個盒子直接塞進了顧星若冰涼僵硬的手裡。
盒子很輕,觸感細膩而冰涼。
顧星若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低下頭,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盒子的黑色。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住胸腔裡翻江倒海的情緒。
她用另一隻同樣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開啟了盒蓋。
盒子裡沒有璀璨的鑽石,也沒有溫潤的珍珠。
只有一把鑰匙。
銀色的金屬,流線型的輪廓。
鑰匙柄上,那匹騰躍的駿馬標誌,瞬間擊穿了顧星若所有的防線。
是她那輛法拉利的車鑰匙!
四百多個日夜積壓的委屈、恐懼、茫然、無家可歸的漂泊感。
以及此刻被這冰冷的鑰匙所具象化的的守護。
所有情緒像被引爆的火山,轟然噴發!
顧星若猛地攥緊了那把鑰匙,冰冷的金屬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沿著冰冷的玄關櫃軟軟地滑了下去,蜷縮在光潔的地板上,額頭抵著同樣冰冷的櫃門。
滾燙的眼淚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地板上。
她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了太久的哭聲終於衝破喉嚨的禁錮。
不再是之前雪地裡面對曹亞男時那種帶著歉意的啜泣。
而是撕心裂肺的,毫無顧忌的宣洩。
哭聲在空曠而溫暖的別墅裡迴盪。
他替她守住了。
守住了這個她曾以為是囚籠,最後又變成唯一歸處的房子。
守住了她曾認為是象徵自由的車。
守住了她心血來潮卻傾注了夢想的酒吧。
守住了她在這個城市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他把她的“家”原封不動地儲存在時光裡。
等著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歸來的主人。
曹亞男沒有去扶她,也沒有說話。
她就站在旁邊,低頭看著蜷縮在地上的顧星若。
客廳裡只剩下顧星若撕心裂肺的哭聲,和窗外依舊無聲飄落的雪。
那哭聲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漸漸變得嘶啞、微弱,最終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
她依舊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久到顧星若的抽噎都變得微弱而麻木。
久到她幾乎要和身下冰冷的地板融為一體。
曹亞男才動了動,她慢慢蹲下身。
她的聲音不高,在空曠的客廳裡卻異常清晰。
“現在敢去見他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