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名舉報信已由常樹林同志親手遞交市裡主管領導。
若組織派工作組下來調查取證,自有魏香米同志發動街道婦女代表和苦主們應對。
錢進這邊得了片刻清閒。
他將新淘換來的五簧座鐘裡外擦拭一遍,黃銅鎏金錶盤在太陽照耀下泛著幽光,尺寸恰能嵌進金箱裡。
可是上好發條後這座鐘指標卻紋絲不動,錢進心頭一緊,這物件怕是早年間洋行流出的稀罕貨,怎就卡了殼?他只好先把五簧鐘上架。
他期待的去看價格。
肯定能賺一筆!他現在眼光已經不錯了。
然後報價是:8000元!相比於他付出的東西,八千元收穫也不錯。
可錢進懷疑人生了。
自己眼光這麼差?他以為這古董鍾至少能賣個幾萬十幾萬,運氣好到幾十萬也不是不可能。
結果商城給出的報價僅僅是八千!
錢進難以置信看資訊,大感遺憾:
銅鎏金瓷板畫琺琅五簧鍾-1902年-法蘭西雅皮兄弟公司量產款(微損,無法使用)。
他眼光沒大問題。
確實是西洋鐘錶,年代上勉強也能算古董,只不過它已經損壞了,已經不能用了。
不過只是微損的古董鍾卻只價值8000,那麼即使它完好無損也沒有多高價格。
顯然這鐘不是他想象中那麼珍稀。
不過修好了價格肯定能上漲。
這檯鐘表是微損壞,錢進估摸這年代的老師傅應該能修好。
畢竟年代上,這座鐘距今不過七十多年,維修技術不至於斷代。
他先把座鐘收拾起來,又給自己買了身衣服、鞋子,明天週一要去報道上班了。
晚上魏清歡照例來講課。
學習突擊隊教室如今名聲響亮,成了全街道有志於高考的青年們心中聖地。
這裡有學習氛圍有還有老師答疑解惑,在當下可太稀缺了。
前幾天滿街道批判錢進佔用集體住房的居民沒話說了,反而不少人上門說好話、找關係,想給家裡孩子在教室留個位子。
錢進對此頗為無奈。
房間就那麼小,能坐下的人就那麼少。
而勞動突擊隊這邊不少隊員也想參加高考呢,他們自然優先佔據了座位。
現在除了學生和無業青年,其他人想學習得利用晚上時間。
勞動突擊隊的情況特殊。
他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工作,其實就是一群臨時工,臨時有活臨時幹活,然後一天五毛錢補助。
如果沒有活,他們可以休息。
現在想參加高考的青年自然希望能放假,他們不賺這五毛錢補貼,想抓緊時間學習。
張紅波明白他們的心思,挖空心思給他們安排活,安排了很多活。
早上錢進報到之前先例行給勞動突擊隊整隊。
勞動任務下發。
趙波攥著勞動派遣單直嘬牙花子:“挖防空洞、清運煤渣、粉刷牆——他姓張的這是要把咱當騾馬使喚啊!“
隊員們一看別說全天休息。
他們就是想抽空歇息都很難,頓時開始抱怨連連。
錢進召集五個隊長開會:“這些工作安排不合理,不用都幹。”
“不過也不能一點不幹,咱們合計一下緊要任務,應付了居民就行。”
趙波為難的說:“居委會主任最後不簽字,咱拿不到今天的補助。”
錢進笑道:“放心,我有辦法讓他簽字。”
王東大咧咧的問:“你是不是吹牛逼?”
“現在全街道都知道張紅波要幹你,你又要脫崗去供銷社上班,他更有理由收拾咱突擊隊了。”
錢進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沒有吹牛。
然而僅僅幾分鐘後他慘遭打臉:
五支勞動突擊隊正要列隊出工,有一輛吉普車開來,四名穿藍色勞動部制服、胳膊上別了紅袖章的工作人員下車,急匆匆走進大門。
朱韜很眼尖,急忙喊道:“是政工組的人!”
政工組專門管幹部。
已經坐在腳踏車上的錢進趕緊停下車,一行人蜂擁進居委會,然後正好聽到主任辦公室傳出一句話:
“張紅波同志,跟我們走一趟,組織上有些事情需要你來配合審查。”
魏香米急忙走出辦公室。
她跟錢進打了個照面,眉頭緊皺、面含疑惑:“發生什麼事了?”
錢進更疑惑:“我不清楚呀,我正要去看看呢。”
“那一起去看看?”
“走!”
主任辦公室裡,張紅波正在擦拭八寸的瓷體領袖像,他站在朝陽光下,讓自己沐浴上光輝。
面對上門來的政工幹部他並不慌張。
輕輕放下領袖瓷像,他微笑道:“楊組長,什麼事累你親自跑一趟?給我個電話不就行了?”
楊組長從寬大的口袋裡掏出一張蓋了紅章的紙遞給他:“這個我必須親自送。”
錢進踮著腳尖想看看寫了什麼。
沒辦法,看不到。
但他看到張紅波不淡定了,臉上常年保持的微笑變成慌張:“哎,楊組長,這是汙衊!”
“今天一早我還想向組織進行彙報來著……”
“這些話別跟我說,跟審查的同志說吧。”楊組長的國字臉上表情嚴肅,聲音硬的像被鐵錘鍛造過。
張紅波表情更見慌張。
他拿起搪瓷杯要喝水,手有些哆嗦,鐵皮蓋噹啷掉在玻璃臺板上,杯子裡茶水被晃的四濺。
這茶缸是市裡統一為居委會幹部們配的,上面有一圈紅漆字:為人民服務。
楊組長很不屑:“你們這種人時時刻刻能看到領袖的囑託,卻不遵從,哼!”
張紅波叫屈:“組織還沒說話,你憑什麼給我下定論?”
錢進立馬說道:“因為你這樣的人,領導們見多了!”
魏香米更是送上攻擊:“楊組長你們來的正好,我這裡有些資料想交給組織上。”
“去年國家撥付一筆款子給街道上組織防震防災,我們街道的款子有點問題,當時修的地震棚情況我拍了照片,我想也是有問題的。”
錢進詫異看婦女主任。
這女同志夠剛的!而且這是早就盯上張紅波的屁股了。
張紅波太陽穴突突直跳。
窗外飄來煤球燃燒產生的硫磺氣,顯然有人正在生爐子。
不知道誰在窗戶上掛了鹹魚趁著陽光要曬鹹魚,這股腥味配合硫磺味成了獨特的雜味,讓他想吐。
楊組長使個眼色,兩個穿膠鞋的年輕人上去架住他胳膊。
張紅波卻突然發力掙開,中山裝左襟崩開顆紐扣,露出內袋裡一沓的錢和票。
這年代相關單位可不講文明執法。
楊組長上去將錢和票都給掏出來了,遞給剩下一名女工作人員說:“先登記在冊。”
“帶這麼多錢和票上班?張紅波同志,我看你不像在居委會上班,像是在供銷社上班!”
張紅波抿嘴不出聲,只是死死看著錢進。
錢進用衣袖擦淚:“張主任你放心的走,單位裡有我和魏主任,有我們突擊隊的五十多位同志,垮不了的!”“你到了上級單位要好好配合調查,記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能悔過自新,依然是人民的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