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朱韜的鐵勺敲在倒三輪上嘭嘭響:“供銷社能賣東西、飯店能賣飯賣菜,咱小集體企業就不能賣啦?”“它們是服務勞動人民,咱們就不是啦?咱們給勞動人民賣的還是熱乎氣呢!”
錢進撈起塊吸飽湯汁的凍豆腐,燙得在兩手間顛來倒去。
豆腐吃到嘴裡,裡面裹著粒花椒,麻得他右眼皮直跳。
徐衛東見此問道:“右眼跳財還是跳災來著?”
“跳財!今天不管左眼跳還是右眼跳又或者倆眼睛幹一起跳,都是跳財!”錢進回答的很堅定。
然後他揮手向隊員們喊:“同志們,今天咱們就開業大吉了,人民流動食堂肯定能火熱辦起來,你們就等著分福利吧!”
溼冷的海風撲在每個人臉上。
大家不覺得冷,幾十個灰撲撲的身影挺直了腰板,像退潮後重新立起的礁石。
王東對錢進滿臉的欽佩之情:“錢總隊,不管流動食堂的買賣能不能火起來,你都是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
“以前咱突擊隊員被人叫做盲流子,在街道上到處矮人一頭,弟兄們眼睛灰撲撲的,你來之前,連最年輕的小周都整天耷拉著肩膀。”
“看看現在,”他環視四周,“你現在一聲令下,同志們都能去上甘嶺衝三個來回!”
開啟的鍋蓋往外冒著香味,先吸引了居委會人員。
燒鍋爐的老周好奇的看,上來要一碗嚐嚐。
朱韜露出鐵面無私的姿態:“一串蔬菜2分錢,一串豆製品5分錢,根據工商局規定還得搭配糧票,所以蔬菜兩串起售,正好配一張一兩的糧票!”
“這可夠便宜了啊,你們看這裡面多少油水?我們隊員家裡油票都給掏光了,不管你們要油票已經是服務人民本色了……”
老周瞪眼:“你個兔崽子翅膀硬了,老叔我吃你一串菜還跟我要錢?”
朱韜寸步不讓:“周叔,我們去你鍋爐房打熱水有沒有不給錢?”
錢進笑著塞給老週一毛錢:“周叔,你自己拿上票吧,我沒帶票。”
老周哼道:“要不人家小錢當總隊長,你們不行嗎?”
他塞給朱韜錢,“現在我沒帶糧票,但只要好吃,你放心票差不了一分!”
朱韜讓他選蔬菜。
老周選了兩串白菜又選了三串豆皮。
紅湯翻滾。
朱韜連湯帶菜舀進他的鋁飯盒。
老週一口湯下去辣得直哈氣。
但早上天氣冷,這股麻辣正好給了人抵禦寒風的底氣。
他接著吃了起來,一口接一口越吃越過癮,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都顧不上擦。
錢進從另一口鍋裡舀了勺不辣的大骨鮮湯給他順氣,缸身上‘勞動光榮’的紅字映著早霞,跟辣椒油一樣紅。
老周喝完打了個心滿意足的飽嗝:“這就回去給你們拿糧票。”
“錢總隊你放心,你不白請,我這就給老街坊們帶個話,你們這個流動食堂能幫雙職工家庭解決吃好飯問題。”
錢進笑道:“那勞周師傅的累了。”
一毛錢入賬。
這買賣算是正式營業了。
今天適合麻辣燙這樣的餐飲生意開業。
因為天氣格外冷,西北風跟偷香竊玉的小賊一樣,找到條縫就往人身體裡鑽。
倒三輪在路口轉悠,專門去截上班族。
其實他們去飯店餐館門口更好。
可以精準打擊。
至於國營飯店餐館的服務員和廚師們有沒有意見?他們拿的是死工資,恨不得一天到晚沒個顧客,這樣能有什麼意見?但此時國家有規定,小集體企業經營範圍有限制,禁止與國營企業競爭,如餐飲類企業不得在國營飯店覆蓋區域設點。
不過錢進和突擊隊員們並不擔心客源問題。
這年頭人民娛樂活動少,而好奇心不少,所以特別喜歡湊熱鬧、喜歡接觸新鮮事物。
倒三輪推著爐子做生意,這事足夠新鮮,很快便吸引到年輕人圍上來。
等到錢進要去甲港上班的時候,倒三輪前已經排起了十多米長的隊伍。
劉大壯揮舞著漏勺,嗓音嘹亮:“泰山路街道的同志說一聲,咱是老街坊,怎麼也得多送一串白菜!”
有老同志考慮的多,擔心的問:“小同志,你們這屬於投機倒把吧?”
話沒說完,朱韜塞給他一碗涮海帶:
“老同志您嚐嚐,這是工人階級暖身飯,咱這不是做生意,咱這是給社會主義建設添把柴火!”
徐衛東騎車在錢進身邊:“回頭我跟所長說一聲,讓他給咱弄個‘街道先進試點’的牌子。”
錢進好奇:“還有這東西呢?”
徐衛東點頭:“有,剛有的政策指導,現在國家真是新氣象,不光恢復高考,還邁大步往前走,提出了很多先進政策!”
錢進說:“這事你抓緊點辦,另外你在你們兄弟單位裡找找還有沒有這種倒三輪腳踏車了?”
“要是有我們跟他們單位換,要是沒有我們就得自己用腳踏車改裝了。”
底料有的是。
交通工具卻很少。
錢進到了甲港,看到胡順子那邊臉色發黑:“怎麼了?”
“別煩我。”胡順子摳了摳耳朵不搭理他。
錢進問老拐:“怎麼了?”
老拐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不過看工頭這個熊樣,十有八九是來了大活。”
人老精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
老拐的猜測一點沒錯。
今天他們的工作任務很重:搬煤粉!錢進搬過白糖麵粉,當時好懸有叉車幫忙,否則得累掉半條命。
但那會白糖少,畢竟是緊俏貨,全市每個月能獲得的定量沒多少。
今天要搬的煤粉很多!搬運工們開始嘆氣。
他們換上大粗布做的工作服,綁上裹腿,頭上還要戴上柳條編制的安全帽,再罩上兜帽式的大墊肩,直接武裝了一遍。
煤粉袋子大小不一,可最小的也有五十公斤的重量。
胡順子這次做了好事,他拍拍錢進肩膀說:“你們新兵去搬小袋子,他奶奶的,得讓你們適應一下這個勞動量,要不然你們今天得尿血!”
錢進點頭,戴上魏清歡織的手套準備幹活。
魏雄圖看到後眼神直了:“你你你,你這東西哪裡來的?”
錢進看著他手上破損的勞保手套嘿嘿直笑:“你猜到答案了,怎麼了?吃醋了?”
魏雄圖怒道:“我吃哪門子醋?最近天冷,勞保手套縫太多進風,我就下班後給自己織了這麼一副手套。”
“結果小清說她手冷的厲害就給我要走了,沒想到!”
他氣到翻白眼。
錢進縮了縮頭。
魏清歡真行啊,是個好媳婦胚子,這還沒結婚呢就學會從孃家往自家拾掇東西了。
碼頭上寒風吹的最厲害。
可是沒一會他渾身就大汗淋漓。
這下子要遭罪了。
儘管墊肩能防止煤渣掉進脖子裡,但飄起的煤灰混著汗水還是一會兒就把他給變成了大花臉。
髒一點不要緊,搬運煤灰最重要的是安全,裝卸過程中有被貨物砸傷的危險。
副工頭康信念嘆著氣叮囑錢進等新兵:“我們都有媳婦有孩子了無所謂,你們小年輕儘早轉行。”
“幹咱這一行的,整天又髒又累,回到街道都沒臉見人,這樣找物件是個難題!”
錢進以為魏雄圖聽到這話會說自己有孩子了這件事。
結果魏雄圖只是呲牙咧嘴的扛著煤粉袋子往前走。
錢進感覺他狀態不對勁,趕過去問道:“怎麼了?”
“沒事。”魏雄圖咬著牙說。
錢進幫他卸下煤粉袋:“咱倆你家人,你在我面前裝什麼裝?”
魏雄圖掀起衣服給他看腰上纏的繃帶:“搬運工的活我弄不大了,還沒幹多少天呢,腰椎不行了。”
上次在調味品商店裡,錢進就注意到過他腰上纏的東西。
當時因為忙著抓人他沒多問,後面便把這事情給忘記了,沒想到是魏雄圖已經有腰傷了。
他去找胡順子,沒說話先塞上一盒煙。
胡順子有些憨傻可在搬運工隊伍裡乾的久了也有心眼兒了,他直接把煙推回去:
“幹什麼?賄賂我啊?不想幹活是不是?”
“行啊,你再去弄一臺叉車過來我就不讓你幹活了,你歇兩天都可以!”
錢進說道:“不是我,是小魏,他腰受傷了。”
胡順子收下煙嘆氣:“小錢我不是不幫你,我也想讓小魏歇著,可你看看這活吧,咱們加班加點都夠嗆能收拾出來。”
“老康剛才沒說錯,你們小年輕能換崗就換崗吧,老搬這活不是人乾的,咱老工人誰身上沒傷?”
錢進說道:“我找個人代替小魏,行不行?我找的人肯定比小魏能幹!”
胡順子聽了就點頭:“這個可以。”
錢進去找知青搬運隊,恰好碰上了邱大勇扛著撬棍在溜達。
兩人打了照面,邱大勇滿臉喜色:“嘿,錢同志?”
錢進跟他寒暄兩句後直入主題。
邱大勇聽後毫不猶豫,直接將胸口哨子含在嘴裡吹了起來。
三淺一深的哨聲傳出老遠,幾十號男女青年扛著鐵鍁撬棍拎著耙鉤網兜就圍上來了。
邱大勇揮手:“兄弟姐妹們,這就是給耗子、大虎送了防燙傷膏的錢進大哥。”
“最近你們不是問我伙食怎麼改善了嗎?是錢進大哥借給我一批糧票肉票。”
“他現在也在甲港搞搬運,他現在遇上了大貨幹不過來,咱們怎麼著?是不是該表現表現啦!”
青年們很統一的喊:“幹!”
邱大勇將舉起的手臂重重砍下:“出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