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四個大人,接下來開始說起了近兩年發生的類似事宜。
很多!
很讓人心寒!錢進給每個人都斟上酒,連幾個大點的孩子也分到了橘子汽水。
“哥,姐,”他舉起酒杯,“這都是教訓,發生在眼前的教訓,咱們得牢記呀,可不能犯下類似錯誤。”
“家和萬事興,咱們必須記住,咱們是一家人。爹孃走得早,咱們更要互相扶持。”
玻璃杯在燈光下折射出昏黃的光:“現在政策變了,以後會越來越好。你們回城的事包在我身上,孩子們上學的事也別擔心。”
陳壽江突然離席,走到牆角那個印著“林場優秀伐木員”的帆布包前,從裡面掏出個布包。
他走回來時,布包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四兄弟,”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層層開啟。
“這是俺們這些年攢的,不多,就二百三十七塊八毛,這次帶回來沒別的意思,想叫你先拿著打點關係……”
錢進像被燙到似的跳起來:“姐夫!你這是幹什麼!”
他抓起那迭皺巴巴的鈔票往陳壽江懷裡塞,“我要收你這錢,我還是人嗎?”
陳壽江梗著脖子說:“四兄弟你聽我一語,我知道你夠意思,你……”
“別你你你了,我有辦法安排你們回城,符合政策的回城,根本不用花錢,你給我錢這是幹什麼?”錢進一皺眉一拍桌子。
領導的威嚴出來了。
魏清歡慢條斯理的說:“姐夫,我們兩口子都知道你的為人,你豪爽痛快大方。”
“可是你肯定喝多了,有件事沒有想清楚,你小舅子是要你們透過合規合法的渠道回城,這種情況下你拿錢給他,豈不是想讓他犯錯誤?”
錢程也摁住了陳壽江:“妹夫,以後一家人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
“錢這東西,一家人拿出來傷感情,咱就聽老四的話,對吧?老四也不要客氣,千萬不能瞎客氣,該用錢了你給我們說,反正該怎麼著你就儘管安排我們。”
“我現在看出來了,雖然我是大哥那是你二姐,在家裡你得叫我大哥叫錢夕叫二姐,可在外頭、在正事上,咱們就不能論兄弟姐妹了,我們得聽你安排!”
錢進說道:“那立馬把錢收起來。”
陳壽江不廢話,把錢和包遞給了錢夕。
錢夕從包裡掏了掏,掏出幾張糧票和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四兄妹站在街道口,背後牆上還刷著“總路線萬歲”的標語。
她說:“這是當初拍的照片,我經常看,我總看,然後我擔心,擔心多少年見不到面,咱們兄弟姊妹沒有感情了。”
“今晚我才知道,我以前是瞎擔心,咱感情比年少時候可要濃多了。”
說著,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錢進說道:“因為那時候不懂事,現在懂事了嘛。”
“好了不廢話了,你們的錢都留著,以後回城了,給孩子把學籍辦過來,你們要給他們買新書包,買新文具。”
他轉向幾個孩子,“想不想在城裡上學?城裡有大海,有汽車輪船,有電影院公園還有少年宮……”
“想!”陳建國迫不及待的喊出聲,隨即又害羞地低下頭,“我、我想學開大輪船,以後我要去給國家開大船。”
錢進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好,以後你從海員幹起,一路幹到船長去開大船。”
“到時候帶你爸媽去海上,去歐洲去非洲去南極北極……”
陳建國急忙說:“非洲不能去,那裡有獅子吃人,南極北極也不能去,那裡有南極熊北極熊啥的,也吃人。”
錢進笑道:“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謹慎的。”
錢夕還在回味往昔。
她緊緊攥著那張老照片,指甲都泛了白:“媽臨走前說、說讓我們互相照應,結果這些年我們沒照顧好你,反倒要你來照顧……”
“胡說!”錢進一看話題繞不過去,只好順著她的話說。
“怎麼沒照顧我?我上學那會兒,你和哥每個月給我寄五塊錢;後來我去下鄉了,你們三個更是給我寄錢寄票。”
“呃,我記得有一回我說我的毯子被偷了,姐就把嫁妝裡的緞子被面給了我。”
他轉向錢夕:“是不是?”
這可都是日記裡記過的內容。
準沒錯。
錢夕臉上終於露出溫暖的笑。
弟弟能承他們哥姐的人情,這是他們最大的欣慰。
魏清歡招呼他們繼續喝酒:“你們大老爺們怎麼就喝這麼點?來,繼續喝呀。”
錢進開啤酒瓶分給兩人:“就是,你倆杯子裡怎麼還有酒呢?想養魚啊。”
繼續喝酒。
氛圍慢慢便熱烈起來。
錢程喝多了,繪聲繪色地講錢進小時候的糗事:
“這小子七歲的時候,城裡計劃經濟還沒那麼嚴格,當時還有菜販子,他當時就會砍價。”
“大白菜人家要五分錢一斤,他非說‘社會主義白菜不能這麼貴’,最後愣是砍到了四斤兩毛二……”
魏清歡聞言笑得前仰後合。
她拍錢進的肩膀笑著說:“原來錢總隊小時候這麼機靈呢?”
慢慢的夜色便深了。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餐廳,在剩菜殘羹上鍍了一層銀邊。
螃蟹殼、魚骨頭、空汽水瓶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卻沒人捨得離席。
幾個孩子吃的打飽嗝,肚子滾圓跟衣服下塞了皮球似的。
錢進怕他們撐出毛病來,讓魏清歡帶他們下樓去溜達。
魏清歡叮囑他:“這麼晚了沒有公交車了,你們得走著去工人新村那邊,所以別喝太多。”
陳壽江大大咧咧的說:“啤酒而已,沒啥度數,我喝多少都喝不醉!”
“滾蛋,你不能喝了,再喝你得耍渾了。”錢夕將他手裡酒瓶奪走。
錢進換上茶水:“今晚差不多得了,明晚還得繼續喝呢。”
“另外明晚我大舅哥會跟咱們一起吃飯,他可是好酒量,你們得留點肚子明晚對付他。”
陳壽江還要爭辯。
錢程拍拍桌子:“聽東家的,這是東家的家裡,妹夫,咱可千萬不能喝多了鬧笑話。”
說著他衝魏清歡的背影點點頭:人家給咱臉,咱得兜著,不能給臉不要臉。
錢夕一把將酒瓶奪走,陳壽江只好尷尬的笑。
後面魏清歡回來的時候,魏雄圖也回來了,小湯圓趴在爸爸背上已經睡著了。
雙方簡單握手見面,錢進招呼兩家親戚:“走吧,去你們自己的房子看看。”
這話把兩家大人說的都是熱血沸騰。
深夜,路上沒什麼人,只有路燈昏黃的亮著,梧桐樹在秋風中沙沙作響。
一路溜達進入工人新村,這裡就沒有路燈了。
錢進摸黑走在最前面,手裡攥著的那串鑰匙叮噹作響。
身後,哥姐兩家人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腳步卻輕快得像是要飛起來。
錢進那句話太激勵人心了:
去看看你們自己的房子!
我們在城裡也有房子!“到了,就這棟。”錢進在自家樓前停下,指了指頂樓,“記住咱們樓號,咱住的是頂樓東邊戶。”
“房子裡應該有些亂,之前我用來存放了一些物資。”
錢程仰著頭,脖子上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這個在黃土高原曬了十幾年日頭的漢子,此刻像個第一次進城的毛頭小子:“又住回樓房了!”
錢進踏上水泥樓梯,腳步聲在安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身後立刻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五個孩子爭先恐後地往上跑。
錢夕呵斥他們:“鄰居都睡了,不準出聲,誰出聲給我站外頭!”
鑰匙插進鎖孔時發出“咔噠”一聲脆響。
錢進推開門,房間裡空氣有些沉悶。
自從住了複式樓後,他就沒帶魏清歡回來住過,這裡成了倉庫,他怕有小偷摸進來,天天鎖著門窗。
隨著他拉動牆上的拉繩,“啪”地一聲,四十五瓦的燈泡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瞬間填滿了整個客廳。
陳壽江當即讚歎一句話:“這燈泡瓦數不小,真亮堂啊。”
錢進把鑰匙塞進錢程手裡:“哥,姐,我以後不會回來住了,這以後這就是你們的家了。”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鐵,燙得錢程猛地一哆嗦。
鑰匙從他手裡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壽江反應最快,彎腰撿起來,在衣襟上擦了又擦:“這這,這鑰匙以後就給我們了?”
“當然。”錢進笑著開啟所有房間的燈,“爸爸留下的這套三居室,本來就是給咱們四家的。”
“還挺好的,你們看我現在住單位分的房子,那這套就歸你們了,一家一個臥室,然後孩子可以住客廳也可以去房間裡打地鋪,正好。”
五個孩子已經像小老鼠似的在各個房間亂竄,興奮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錢夕不得不再次呵斥他們。
馬紅霞也挨個房間轉,忍不住說道:“難怪、說句不好聽的話,難怪那些知青的兄弟姐妹不讓他們回城分房子,這城裡房子真好。”
她佩服的看向錢進:“四兄弟,你心眼真好!”
錢途很懂事了,驚喜的問:“媽,這就是咱以後的家嗎?咱家通電了?”
錢進說道:“對,通電了,還有自己的廚房,回頭讓你媽做拉麵給我們吃。”
錢途高興的說:“我媽拉的面有粗有細,但都很好吃,小叔你就放心的吃吧。”
錢進訕笑。
這話怎麼有點彆扭。
三個房間大小不一樣。
錢進問道:“大哥二姐,你們怎麼弄?抓鬮來分臥室嗎?”
錢夕果斷說:“抓什麼鬮?這間朝南的臥室最大,哥嫂你們住,你們孩子多,三個孩子呢。”
“旁邊這間稍小點,給老三兩口子留著吧,北面那間給我們。”
“北邊房子陰冷,我們在林場習慣了冷天氣……”
“不能這麼著。”錢程習慣性的抽菸,“老三這次沒回來,要是老四不參與分房子,那我當大哥的做主,朝南的大房子給他們住。”
“咱得讓他們知道,不管是哥姐還是弟弟都念著一家人的感情哩。”
“然後南邊的你倆住,北邊的我和你嫂子住。就是因為你倆以前受凍了,來了海濱市可不能再受凍!”
錢夕爭執:“你們住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