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整,一艘漆著‘es2-s-free’白漆字樣的鐵殼巨輪鳴著汽笛靠岸。
晨霧散盡沒多久,能看到甲板上影影綽綽站著很多人。
有金髮碧眼的女郎裹著貂皮,有強壯粗俗的水手叼著菸捲,還有幾個穿西裝的老頭正滿懷興趣的打量港口。
碼頭上也站著很多人。
有穿深藍勞動布工裝和綠色舊軍裝的裝卸工蹲在纜樁上,有身穿深藍勞動布工裝和綠色舊軍裝的搬運工們抄著手,還有穿綠色舊軍裝的航運水手。
他們當中有人沒見過外國人,這次是來看稀奇的。
但更多的人是尋找機會上船闖鬼市。
洋鬼子組織的黑市。
胡順子給眾人放了短假,帶著搬運工們找了個好位置往船上看。
魏雄圖跟在錢進身邊,他有些擔憂,低聲問:“咱們得罪了宋大隊,你說他現在會不會躲在哪裡盯著咱們?”
“一旦咱們去闖鬼市,他趁機報警抓咱們,到時候咱們可就有麻煩了。”
錢進安慰他說:“這個你放心,他沒有這膽子也沒有這能耐。”
“你不知道洋鬼子的黑市為什麼可以堂而皇之的存在嗎?因為根據國際法,船隻被視為所屬國的擬製領土,就是國家領土的延伸部分。”
“這種情況下他們在船上搞黑市交易,只要別涉及到太過分的違禁物品,僅僅是交易些衣食住行的商品,那港務局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老拐也安慰他:“小錢說的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宋大隊也會上去參加交易。”
“就算他不去他也不敢舉報,這是牽扯到多少人的黑市,要是被他給搗毀了,你以為大傢伙會放過他?”
魏雄圖恍然的點點頭。
錢進也有疑問:“老拐,咱還帶了點東西可以上船搞交易,我看很多人是空著手的,這樣他們上船能幹嘛?”
老拐嘿嘿笑:“多數人不是準備立馬闖鬼市,他們是想來看看這個船會不會辦鬼市。”
“其實咱們也是這樣,先看看人家辦不辦鬼市。”
“要是辦了鬼市,那咱就不著急了,這種大船不會馬上走,鬼市會持續上幾天時間。”
“今天大家多數空手,上去先看看貨,後面幾天帶上東西了才是闖鬼市的高峰期。”
“給你倆提個醒,這些洋鬼子喜歡金銀珠寶老物件,越老的越喜歡,什麼古錢銀元金銀器比咱的錢好使……”
錢進樂了。
這是來搶生意的了?
不過似乎也來了可以給自己打掩護的了!老拐繼續給兩人介紹。
海濱港的國際港是大港口,每天都有來自國外的船隻停靠每天也有發往國外的貨船入海。
但這些船中只有很少的會辦鬼市。
一般的船因為船員少、可交易物品少,辦不起鬼市,這種情況下船員水手們往往會跟固定人員搞走私。
只有客船或者客貨兩用船才能達成辦鬼市的條件。
可因為國家政策,現在外國人要進入大陸很麻煩,所以客船很少。
而根據胡順子得到的小道訊息,這艘es2-s-free號船就是客貨船,很可能辦鬼市。
小道訊息往往很準。
船隻停靠後,港口廣播正播送《全國教育界人士集體會議公報》,廣播聲很大,卻蓋不住美帝船上飄來的朋克搖滾樂。
這艘客貨輪在船頭架起了高音喇叭,搖滾樂嗷嗷的在海面上飄蕩。
胡順子可不知道這勁爆音樂大有來頭,他鬆了口氣,興奮的說:“怎麼樣?我就說我不會坑你們,洋鬼子開始鬼哭狼嚎,這說明要開鬼市了!”
港口工人們聽不懂當下打遍全美音樂圈無敵手的搖滾樂,他們覺得這是外國鬼叫。
而外國船員們往往用這種音樂當鬼市開場音樂,於是更要把洋鬼子的黑市叫鬼市了。
魏雄圖對老美高音喇叭放音樂的做法很不感冒,怒道:“這是意識形態鬥爭!他們故意放這麼大聲的!”
港口廣播站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港口所有大喇叭聲音猛增,放起了《工人階級硬骨頭》:“工人階級硬骨頭,跟著領袖我們向前走。”
“胸懷祖國放眼世界,革命的路上決不停留,高舉紅旗勇敢前進,我們是新時代的火車頭……”
就在工人階級的注視下舷梯開啟。
一些工人同志便急匆匆上船。
為了防止有人黑上船,舷梯只通往一個封閉的底艙。
錢進跟著人潮擠進底艙,聞見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水手在裡頭支起折迭桌,塑膠布上攤著肉罐頭、咖啡豆、牛仔褲、電子錶等等各類物資。
錢進隨意打量,看到了一排的黃銅外殼防風打火機。
這些火機上印著裸女,在國內根本拿不出手,可是卻依然有很多人兌換。
老拐瘸著腿擠到一個菸酒攤位前。
他擼起袖子將嶄新的手錶交給個謝頂中年白人,衝著一條條萬寶路香菸比劃著說:“要這個,換十條!”
錢進去看熱鬧,問道:“你換外國煙幹什麼?”
人聲嘈雜,老拐大聲說:“過年走親戚有面子,在黑市有市場,能換好東西。”
錢進點點頭。
謝頂洋人也衝老拐邊說邊比劃,他的臉上帶著微笑顯得很友好,說話腔調也彬彬有禮。
但錢進聽到了他一開口的稱呼是‘沁克’!他的英語水平很爛。
可chink這個詞卻聽說過,因為網際網路時代時不時就有新聞說美歐某個國家的明星或者運動員用這個詞來蔑稱國人。
另外謝頂白人口中頻繁出現了‘法克’、‘雪特’這種詞彙,他還聽到了熟悉的‘son-of-bioch’!老拐顯然聽不懂這些詞,還因為對方客氣的姿態而更客氣的點頭哈腰:“同志,我這塊表是好東西,我們的名牌貨,它能用五十年不會壞,所以我只要十條菸捲絕對不過分……”
“如果不行那就八條,這是底價,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
兩人溝通不了。
禿頂白人招招手把一個亞裔叫來,指著老拐開口還是‘沁克’這個發音。
亞裔是翻譯,他笑著幫兩人翻譯同時看了看老拐的手錶,最後對禿頂白人點點頭。
禿頂白人露出笑容,將六條菸捲推了出去。
老拐用粘著海鹽的工作服包起菸捲,滿臉笑容。
錢進隨意的問翻譯:“同志,這位外國同志總是說法克、碧池,這兩個詞什麼意思?”
翻譯笑道:“法克是你好,碧池是朋友。”
錢進恍然大悟,摟著翻譯豎起大拇指:“法克,碧池!”
翻譯笑著回:“法……”
“法克,碧池!”錢進又對著禿頂白人說道。
禿頂白人拉下臉來,翻譯急忙跟他擠眉弄眼的解釋。
聽完翻譯的話,禿頂白人哈哈大笑也衝錢進豎起大拇指。
不等他開口,錢進帶著老拐離開。
李成功興高采烈的找到兩人,說:“拐叔你換了香菸?正好,我有打火機,回頭你吸菸的時候我給你點一支。”
他展示手裡的防風打火機,愛不釋手:“看,純銅材料,絕對的好東西。”
錢進接過打火機看了看。
第一時間皺起眉頭。
他接觸過純銅防風打火機,他給劉家生產隊送過一批次這東西。
純銅打火機是很沉的,手感很好。
可是這打火機不對。
它也挺沉,但比純銅打火機有差距。
錢進看打火機底下。
隱約猜到了貓膩:這不是純銅打火機,這是用銅皮包裹的塑膠打火機!
因為這打火機底下沒有補氣孔。
這樣只有兩個可能:
一,這是一次性打火機。
二,這打火機被進行了二次加工,用銅皮包住塑膠機身冒充銅製打火機。
錢進不知道當下有沒有出現一次性打火機,但他知道現在塑膠打火機肯定在歐美已經廣泛佔領市場了。
因為他曾經在商城看到過一款復古塑膠打火機,上面噴塗的都是1973這個年份,商家的解釋是塑膠打火機出現於1973年。
他問李成功:“你用什麼兌換了這打火機?”
李成功笑道:“我買的,花了十塊錢,但不用票。”
十塊錢!十天工資!
錢進問道:“能不能退?”
“為什麼退?”李成功疑惑。
錢進在這裡不便解釋,就說道:“你相信我,它不值十塊錢……”
此時旁邊傳來驚呼聲。
他們紛紛看過去,原來是一個穿花襯衫的白人叼著雪茄踢翻了一個箱子。
這裡面全是雜誌,封面女郎們袒胸露乳、穿著絲襪高跟,擺出了一個個魅惑姿態。
工人們臉紅了。
他們如同看到猛虎蛇蠍,一邊猛看一邊躲避。
這是當下絕對不能碰的東西。
但有人膽子大。
兩個青年跟花襯衫拉了翻譯湊到一起熱聊了起來。
錢進回過頭來想提醒李成功,但此時李成功已經不見了。
倒是魏雄圖找了過來。
魏雄圖拉了他一把著急的說:“我看見宋鴻兵了!”
“我一直沒敢進來,而是待在艙門口,然後看到宋鴻兵上船了,康信念還跟他待在一起!”
“你說會不會是康信念給他通風報信來抓咱倆?”
錢進正要說宋鴻兵可能也要闖鬼市。
結果聽到了康信念跟他混在一起的資訊。
這就有鬼了。
錢進從挎包裡拿出墨鏡戴上,藉著人群的掩護出底艙門回工作崗。
現在他們一隊人都去闖鬼市了,他便進辦公室鎖門,將金箱子拿出來下架了暫時存放在商城裡的皮頭套。
假髮、皮頭套配上墨鏡和大鬍子,換上一身新工裝,他搖身一變,任是誰也沒法將他跟錢進形象聯絡在一起。
這樣他在上船可就誰也不怕了。
重新回到底艙,此時人更多了。
他在角落裡發現了兩隻手緊緊攥著挎包的宋鴻兵,然後又看到康信念在不遠處,正翹著腳尖四處看。
錢進見此感覺到有姦情,就隨著人群混了過去,靠近宋鴻兵假裝到角落裡數錢。
宋鴻兵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有一眼。
看到他滿臉橫肉和絡腮鬍後,便立馬轉移視線看別的地方。
不多會康信念回來了,滿臉沮喪:“沒找到啊!”
宋鴻兵很不高興:“你確定他們倆上來了?”
底艙裡很嘈雜,兩人看到周圍沒熟人,說話壓不住聲音,旁邊的錢進聽的清清楚楚。
康信念急忙說:“絕對上來了,剛才我還看到小魏來,但這麼長時間了,估計已經下去了。”
宋鴻兵把手從挎包裡拿出來,恨恨的說:“算他們逃過一劫,本來想拍他們照片給領導、給工友們都看看,好好辦他們一次!”
“那剛才看到小魏的時候怎麼不拍?”康信念問道。
宋鴻兵跟看弱智一樣看他:“拍什麼?拍他闖鬼市有什麼用?”
“他們到時候說來調查取證,我的照片反而成了他們深入虎穴的證據!”
“所以必須得拍他們交易的時候,拍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時候,這樣才能落實他們這兩個緝私先進私下裡卻在搞走私的罪證!”
康信念恍然:“高,宋大隊你真是高。”
他又積極的說:“要不然你把相機給我,我幫你拍,他們倆不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不會防備我。”
宋鴻兵白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這相機是珠江7型雙反相機,由羊城照相機廠仿製德棍貨做成的國內最先進相機,知道多少錢嗎?”
他伸出一個巴掌。
“五百元?”康信念吃驚,“真是夠貴的,我聽說海鷗-df1是380元一臺。”
宋鴻兵冷笑:“是兩千五百元!你不吃不喝攢五年才能攢出這個錢!”
“你通知我這倆小子闖鬼市的訊息太匆忙,我來不及找一臺合適相機,就好不容易找了個重要人物去借出來這臺貴重傢伙。”
“你要是給我碰個三長兩短,我得弄你個七零八落!”
康信念震驚。
這下子給他相機他也不敢去碰。
錢進聽明白了怎麼回事,頓時冷笑一聲。
他去找忙到腳不沾地的翻譯,撞了一下後遞給他一個眼神:“bro,你們有麻煩了。”
“看到那邊兩個人了嗎?他們是暗訪的記者,他們要拍你們的鬼市登報!”
“如果不信你去翻他們挎包,裡面有一臺很好的照相機……”
如今好萊塢已經在全球聲名鵲起。
雖然因為蘇俄的對抗還不能收割全球票房,卻已經足夠養活發達的狗仔隊伍。
美帝人對記者的理解跟現在的國人完全不一樣,七十年代已經是妓者了——這些人沒有節操,只看利益。
於是聽說有記者來偷拍,翻譯頓時急了,趕緊去找了一個穿軍靴、叼雪茄的板寸白人壯漢嘰嘰喳喳。
錢進抱著膀子看熱鬧。
不出預料。
白人壯漢給身邊兩個手下使眼色比劃了幾下動作,三個人頓時包抄了角落。
偏偏此時宋鴻兵還在踮著腳左看看右看看,那架勢跟急於尋找新聞爆點的記者差不多。
壯漢秉持著美利堅正星條旗紅脖子能動手不嗶嗶的優良習俗,上去給他肚子餵了一記硬拳!宋鴻兵嗷一嗓子變成了人形鷹爪蝦。
壯漢趁機奪過他挎包開啟看,一把從裡面拿出臺嶄新的相機。
康信念護主心切衝上去:“你這洋鬼子幹什麼?你怎麼能打人……”
另一個白人壯漢掐他脖子將他頂在船艙上。
現場混亂。
工人們看到洋人竟然敢動手打自己的同胞頓時怒了,擼起袖子要往上衝。
老美橫行全球可唯獨在東亞半島的38線上吃過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