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國儘管已經建交,可宣傳沒有跟上,於是在中國人民眼裡,美帝鬼子依然是敵人。搬運工和裝卸工全都是一等一的壯漢,他們怒目而視亮肌肉,三個白人壯漢又慌了。
翻譯趕緊喊:“同志們同胞們不要誤會!這兩個混蛋拿著相機,他們要拍下你們地下交易的樣子去舉報你們!”
這話純純是潑髒水。
卻猛猛的有作用。
錢進為翻譯豎大拇指。
是個狠角色。
他一句話扭轉了局面。
本來要為同胞仗義出手的工人們聞聲色變,或者捂著臉跑路或者衝宋鴻兵兩人喊:
“叛徒工賊間諜!”
“揍死這兩個byd!”
宋鴻兵和康信念有心解釋卻無從解釋。
因為前者被一記老拳打的現在還喘不上氣來,後者則被紅脖子掐著脖子摁在牆上只會喊‘我不能呼吸’。
現場有些混亂。
錢進決定添一把火。
他知道只要翻譯跟宋鴻兵兩人一對話就能發現真相。
於是他掏出強光手電轉著圈的亂照。
這下子亂套了!
底艙很暗甚至可以說是關上門完全黑暗,全靠每個攤位上掛著的小瓦數燈泡照明。
強光手電如煌煌大日,一圈照過後周圍的人被晃花了眼,捂著眼睛嗷嗷叫著亂竄。
錢進趁機抓起旁邊賣火機攤位上的所謂純銅打火機,跟摔炮似的使勁往地上砸。
“砰!砰!砰!”
響聲接連不斷。
打火機全炸碎了。
錢進見此更確定李成功是上當了。
純銅打火機因為外殼足夠厚實、足夠結實不會爆炸,並且這年頭純銅打火機往往使用煤油做燃料也不會爆炸。
這些他在當初買打火機時候是研究過的。
容易爆炸的是塑膠打火機,因為這玩意兒裡面不用煤油做燃料而是用丁烷!丁烷塑膠打火機是未來的發展趨勢,這東西最大缺點就是爆摔會爆炸。
響聲四處起。
治安特別亂。
三個紅脖子也慌張起來,因為他們是來專門維持治安的保安。
三人扭頭看,錢進就重點照顧了一下國際友人,用手電直接照三人。
這下子輪到他們仨紅脖子嗷嗷叫了。
強光直照眼睛暫時失明,收拾宋鴻兵的紅脖子便扔掉照相機捂著眼睛蹲下了。
錢進抓住機會上去搶走相機,往挎包一塞順著人流往外跑。
都用不著他做什麼。
潮水般湧動的人群就把他送出去了。
今天的鬼市顯然開不成了。
錢進很樂呵。
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
這幫洋鬼子根本沒打算好好做生意,就是想他娘坑港口工人的錢和東西。
所以能攪亂這鍋粥是好事。
更好的是他把宋鴻兵借出來的相機給奪走了。
錢進仔細琢磨,覺得自己還是有婦人之仁。
相比宋鴻兵害他的手段,他的反制手段太溫柔了。
宋鴻兵是想讓他身敗名裂。
這年頭身敗名裂的後果很嚴重,基本上就是生活無望。
他只讓宋鴻兵賠錢了事,當然賠的有點多,2500元……
下船之後,錢進找暫時無人的倉庫換下行頭。
等他再出來就可以看戲了。
剛才他在底艙用手電只是大略轉了一圈,裡面的人也只是被閃花了眼睛或者出現了短時間視力下降的問題,並沒有大礙。
他們離開底艙後很快恢復了正常,於是沒有離開,又聚集在碼頭上看起熱鬧。
缺乏娛樂生活的年代,國人可太愛看熱鬧了,一起看客貨輪的艙門方向。
錢進也向那邊看,卻只見一堆人的後背;頸項都伸得很長,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靜了一會,似乎有點聲音,便又動搖起來,轟的一聲,都向後退;一直散到錢進立著的地方,幾乎將他擠倒了:
原來是警方來人了。
事情牽扯到外國船隻,港口的治安分局趕緊派精兵到來檢視情況。
手電燈掃過,裡面是滿地狼藉:摔碎的酒瓶子、踩爛的電子錶、撕爛的雜誌、還有踐踏過的衣服……
這下子怎麼查?船上的美帝水手們不承認自己開黑市,就說是他們內部搞party的時候有喝多的水手打起來了。
而港口的工人更沒人會承認自己上過外國佬的船,治安員一問他們三不知:
“啊?什麼?”“我不懂啊!”“瞎說!”“不可能!”
只有宋鴻兵哀嚎著拽住一個治安員的手流下絕望的淚水:“同志同志同志!我的相機丟了,我、他媽我相機被他媽洋鬼子給他媽搶了!”
“在哪裡搶的?”治安員問。
宋鴻兵叫道:“就這個他媽船上,就在你們他媽進的底艙裡!”
“有個他媽洋鬼子打我肚子一拳他媽搶走了我的相機,那相機是珠江牌的啊……”
“先別說相機牌子,你先說說你為什麼會帶著相機進入外國船的底艙?”治安員嚴肅的問。
宋鴻兵慌了。
可2500元面前他顧不上找完全理由,實話實說的喊:“他們船上辦黑市,我們單位有兩個員工參與了,我想拍照片抓他們的證據法辦他們!”
周圍沒走的工人一聽氣惱了。
嘿。
那假洋鬼子沒撒謊,這孫子真是個叛徒,他竟然想舉報闖鬼市的工友!
至於他要舉報哪兩個人根本沒人在意。
因為面對舉報者,所有闖鬼市的人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個階級的戰友。
階級鬥爭不分對錯。
工人們紛紛衝他罵罵咧咧。
宋鴻兵才不管這些呢,他只想找回相機:“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捱了一個洋鬼子的打、他還搶走了我的相機!”
“不信你問這些人,他們……”
他手指哪裡,哪裡的工人往後退。
宋鴻兵氣得跺腳,喊道:“我的手下康信念!康信念他跟我一起上船的,他也捱揍了!”
有治安員把康信念找來。
康信念一聽治安員的轉述就急了:
“哎同志,可不敢亂說啊,我是市供銷總社倉儲運輸部的老工人、老模範,怎麼可能上洋鬼子的船、進洋鬼子的黑市?”
“我今天一直在幹活,不信你問我工友,我們都是哪裡沒去,一直在卸貨!”
他在來路上就知道治安員找自己幹什麼,所以想通了應對之策:
決不能承認自己跟洋鬼子的黑市有關係。
得罪宋鴻兵不要緊,宋鴻兵沒有許可權把他開除更不可能送他去坐牢。
要是承認進過洋鬼子的黑市,那到時候被抓了典型肯定會被單位開除甚至會去坐牢。
孰輕孰重,他這種老狐狸很清楚。
宋鴻兵欲哭無淚,只能跳腳罵他:“康信念,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我他媽白栽培你了!我草你姥姥!我日你祖宗……”
“我的珠江牌相機喲!”
錢進混在人群裡看熱鬧,看的眉飛色舞。
忽然有人捅了捅他的屁股。
錢進大驚回頭。
看到是邱大勇衝他擠眼睛。
這讓錢進心一緊。
邱大勇這架勢不對勁啊,此時此地這麼神秘兮兮的擠眼睛,好像是他知道什麼事似的……
擠了眼睛,邱大勇把錢進拉走,離開人群到了一處冷清無人的空倉庫裡。
“有什麼事?”錢進問道。
邱大勇低聲說:“有點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也指望不上手下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想到你有本事有人脈,想找你參謀參謀。”
錢進一聽鬆了口氣。
這貨不是湊巧發現了自己什麼秘密。
他點點頭示意邱大勇開口。
邱大勇依然保持低聲:“有一幫人聯絡我,他知道我日子過的艱難手底下又有一幫兄弟姐妹,所以想聯絡我幹走私的買賣……”
錢進心裡咯噔一下子。
邱大勇這夥人是不是就在此時下水了?
青勇盟確實涉及了走私生意!
隨著他深入話題,錢進面色嚴肅起來。
歷朝歷代港口碼頭和外海都是走私重地,這種事是猴子身上的跳蚤,抓不乾淨。
海濱港是大港口,這裡表面上風平浪靜,私下裡卻是暗流湧動。
工人們看起來安分守己,其實多多少少都幹了走私的活計。
走私鏈中,搬運工是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
可錢進前段時間成功掃了一個大型走私團伙。
他並不知道這件事牽扯有多大,實際上政府很重視這件案子,甚至從省裡調了精英人馬來幫忙。
最近的日子裡,港務局、治安局聯合整頓走私買賣,讓很多團伙不敢肆意下手。
然而總有膽大的。
有外地團伙需要將黑貨轉移到海濱地界,他們人生地不熟,就想在當地找走私搭子。
邱大勇因為勇武有力加上手下兵強馬壯而進入他們的視野。
錢進能看出來。
邱大勇心動了!
他抽著煙悶聲說:“只要我們能插手進去,一個月弄個兩三千塊不成問題。”
“到時候兄弟姊妹們分一分,不能說大富大貴,但肯定衣食無憂。”
“錢哥,你說我要不要冒險?”
這是很嚴重的事情。
有組織違法犯罪行為!錢進問道:“你怎麼想的?”
邱大勇靠著牆壁低下頭,說道:“我們弟兄現在日子真不好過,雖然來了城裡,卻不是城裡人。”
“錢哥你好心幫了我們忙,讓我們好歹有個地方住,否則你看見了,我們都是住防空洞的!”
“你知道我們跟其他隊伍起衝突,他們都是怎麼諷刺我們的?他們叫我們大土耗子!”
說到最後,他氣的手都顫抖。
錢進問道:“你手下有兄弟姊妹要高考,他們水平還不錯,有較大機率考上大學,你知道嗎?”
邱大勇沉重的點頭。
這就是他為難處之一。
他們這夥知青是一個團隊,要是有人考上大學有人從事犯罪行為並且伏法,那考上大學的知青必然受到牽連!錢進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們現在日子過的不容易,可是大勇哥,日子難過咱們想辦法把它過好。”
“我不是說假大空的話……”
“我明白,”邱大勇還是很服氣他的,“錢哥你不必解釋,我信你的。”
他入城之後如同溺水之人,實在沒有根救命稻草可以抓!
如今有救命稻草出現了,那就是錢進。
錢進說:“好,那我就給你講個大道理。”
“你和你的兄弟姊妹們都年輕,這輩子還長著呢,一旦從事了違法犯罪行為,確實短時間裡日子好過了,可後面長時間裡呢?”
“先不說會不會被法辦,就算你們僥倖沒被法律制裁,光那種擔憂未知下場的恐懼感,你認為你們能承受得住?”
“我希望你能帶著兄弟姊妹走正路,我願意竭盡全力的幫你們!”
“或許我能力不大,幫你們不多,讓你們走的不快,可只要在正路上前進就是好的,對自己好、對家裡人好以後對老婆孩子更好!”
邱大勇使勁撓了撓頭皮,狠狠點頭:“明白了,我鬼迷心竅了!”
“錢哥你點醒我了,我不能領著兄弟姊妹們走歪路啊!”
錢進摟著他說:“你信我,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和你的兄弟姊妹們走上一條好路子。”
邱大勇感激的點頭:“錢哥,我絕對信你,我以後帶兄弟姊妹們跟你幹!”
“其實我知道你會引領我走正路,就是找你來點醒我。”
錢進看到他現在還很聽勸,大為欣慰。
希望青勇盟能被他扼殺在襁褓之中。
同時他也問了根源:“是誰要把你發展進走私鏈裡去?”
邱大勇說:“是甲港清潔工大隊的隊長賈有成,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那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據說甲港黑市能辦起來跟他有關,還據說洋鬼子的客貨輪在甲港辦鬼市也跟他有關。”
錢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甲港還有這麼牛逼的人物?
那得見識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