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戰鬥,是為了記住。
有的人戰鬥,是為了讓你忘記。
她舉起命冊,他撥動懷錶——
一個寫名,一個劃名;一個賜生,一個擦除。
然後,一起擦去了世界多餘的一段筆跡。
左翼戰區。
命種編號軍的第四梯隊緩緩逼近。
他們的步伐沉重、整齊,猶如一場由死亡編排的祭典儀仗,鐵靴踏地,每一步都像是在為即將湮滅的世界奏出送葬之音。
這一支梯隊,並非最強。
卻是最純粹。
他們沒有情緒波動,沒有戰術變奏,更無自主判斷。
他們只是指令的延伸,是系統演算法縫合出的戰鬥外殼,是王奕辰殘留意志的被動迴響。
每一名編號體身上都植入了預設咒具模組——每十五秒,將自動觸發一次混合類技能:火焰潮汐、骨骼崩震、殘影分裂、生命連結、感知壓制。
錯亂的組合。
機械的釋放。
他們是資料,是編號,是命令的具象。
而此刻,他們的對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戰術單位。
是神明的繼承者。
是空白之地走出的,使徒。
—
信奈站在陣線最前,白衣微揚,八歧神紋袍角靜靜展開,在風中如咒畫鋪陳。
她沒有拔刀。
她只是安靜地取出兩張硃紅色古卡。
“前鬼。”
“後鬼。”
神籙燃燒,咒火騰起。
星圖浮現,星辰匯聚為環,天地之間浮現一道“陰陽雙門”,在她背後緩緩開啟。
左門踏出者,為烈火戰鬼。
他披鎖甲,執大刃,步伐沉穩如山崩雷動。
右門現身者,為紅紗幽鬼。
她執命冊,繞魂絲,身形如影,口中低語彷彿佛經倒唸,逆序誦詛。
信奈目光如鏡,聲音如神明在耳邊親述。
“我,御神院·信奈。”
“今以百神之名——啟殺伐之刻。”
【秘詭詞條啟動】
前鬼·斷滅獄牙(實裝戰型)後鬼·塗命薄光(靈型支援)風聲驟止。
前鬼踏地,地面轟然龜裂,巨刃橫掃,劃開空氣,如破山斧。
命種編號·t-27試圖釋放骨骼震擊,卻在動作啟動前半秒,被攔腰斬斷。
他的靈核還未逸散,魂力波動剛浮起一絲,就被後鬼甩出的魂絲勾中,拖入命冊。
信奈手指輕動,命冊上那一串編號緩緩被一筆劃去。
“編號者,不應存名。”
下一秒,t-27的屍體炸裂。
沒有血,也沒有資訊回流。
只有靜靜飄散的資料碎光,彷彿從世界“被忘了”。
—
與此同時,赫爾曼懶懶地倚靠在一根斷裂石柱上,雙腳交迭,姿態閒散,像一位旁觀者,更像一位……編外的旁白。
他左眼罩著黑布,右眼半睜不睜,像剛醒的老兵,又像永遠不會醒的酒鬼。
他叼著煙,打了個哈欠,似有若無地說了句:
“你們剛剛攻擊了誰來著?”
命種群中,三名編號斥候在突刺半路驟然停滯。
他們猛地轉頭,看向彼此,彼此再看向地面——眼中開始浮現第一層恐懼:他們……不記得自己鎖定的是誰了。
赫爾曼微微一笑,左手輕輕撥動懷錶秒針。
“時間走得太快,就讓記憶——慢一點。”
【秘詭詞條啟動:失憶指標】
以赫爾曼為中心,二十米範圍內,所有單位進入記憶邏輯錯亂區。
六名編號體在下一秒“識別優先順序衝突”,識別目標錯位。
他們開始攻擊彼此。
編號·e-14揮刀斬向編號·b-07,後者誤以為是敵軍,反擊斬斷前者左臂,血霧飛揚。
整個戰場,瞬間如誤觸程式的模擬演練。
混亂自生。
赫爾曼輕輕吐出一口煙霧,風衣微揚,聲音溫吞卻像詛咒:“我可沒出手。”
“只是他們,忘了自己——要殺誰。”
風,終於吹動。
但在赫爾曼撥動懷錶後的那三秒鐘裡,戰線靜得像鏡面湖泊。
彷彿敵人與戰友都一時遺忘了——他們為何站在這裡。
—
信奈眼中神紋輕顫,眉心朱籙微閃。
她感知到了某種波動。
那不是編號的推進,也不是敵方的再部署。
而是——深處一縷粘稠、熾熱、帶著“孕育之聲”的震動。
她輕聲開口,語氣低沉:
“來了。”
她不是在說命種。
而是——母體。
安吉拉·赫林頓,自血潮之淵,緩步浮現。
她未完全降臨戰場,僅是釋放出一組“遠距離子宮觸手”結構。
那是數百根由生物神經脊索與高階金屬脊鏈共同編織而成的“孵育臍帶”。
每一條都沾滿未完全分化的命種胎液,每一節都律動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神性脈衝,彷彿是尚未成熟的星災心臟,在母體之中不斷搏動。
它們不是飛掠,而是穿透。
在刺破空間的那一瞬,天空彷彿被“臍帶呼吸”拉開褶皺,扭曲,塌陷。
遠處,血棺少女赫蕾娜猛然抬頭。
她不是戰鬥單位。
卻擁有極其罕見的“母性感知抗性”。
她知道——那是來自命種系統源頭、“孕源本體”的意志。
她立刻擋在赫爾曼身前,展開血棺防禦結構。
但來不及了。
安吉拉的觸手,帶著超高頻神性壓制波動,已然貫穿距離。
它穿透了赫爾曼的左肩,撕裂了血棺前層的防護符陣,發出一聲如子宮斷裂般的悲鳴音爆。
赫爾曼瞳孔猛縮,腹部頃刻炸開四道創口,血肉翻卷,如被撕開的時鐘內腔。
整個人如一枚舊懷錶被投擲出去,狠狠撞入後方斷牆之中,煙塵與磚石翻飛。
他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意識模糊,瞳孔輕顫,但他的右手——依舊死死握著那枚尚未歸位的懷錶。
血棺碎裂,赫爾曼靜靜跪倒。
血棺少女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有深深的歉意與溫柔。
她緩緩倒向赫爾曼身側,血液如墨,緩慢流淌,將他的身體緊緊包裹,像一層溫柔的外殼,獻出她最後的溫度。
—
“赫爾曼!!”
信奈第一次,在戰場上高聲喊出同伴的名字。
她知道赫爾曼的“重生之刻”——還差三十秒。
而此刻,血棺破裂,赫蕾娜未能將他護入安全恢復區,他此時此刻——只是一個“脆弱凡人”。
敵人,卻仍在逼近。
編號軍第三波已壓入左翼主戰線。
他們感知到“主腦訊號加強”,鎖定信奈為當前最高戰鬥節點,開始迅速重構攻擊陣型與目標識別序列。
她沒有退。
她向後召回後鬼,雙手合十,命冊於背後緩緩浮現。
星圖之上,一行行編號跳動翻卷,如被火焰點燃的死者名單,在她靈識中一一躍動。
她閉上眼,吐出一句咒語。
每一個字,像是刺入肉體的刀鋒:“御神院·信奈。”
“以宗主後裔之名。”
“以巫女之誓。”
“以八百神明之契。”
“守住他。”
神紋再展,神籙燃燒。
她啟動雙鬼合體形態。
【血肉代償】
【斷滅噬魂牙】
【魂薄更名】
三技能接續連發,術式重構至高負荷。
她的身形,如劍鋒脫鞘,在命種洪流之間劈斬旋轉。
前鬼巨刃如斬嶽,後鬼魂絲如引靈。
雙鬼合體下,她的輪廓如神明巫者的投影,化作一道遊走戰線的“斬名之影”。
每一刀落下——命冊上即劃去一串編號。
她不是在殺人。
她是在登出那些本不該存在的行列。
編號·g-21,編號·x-19,編號·e-07……
一行行——被剝奪者之名,在她手中點燃,化作星火,在風中消散。
她知道,她的身體快到了極限。
肩骨碎裂,咒紋反噬,她每念一個名字,都像是從靈魂裡剜出一寸血肉。
但她,仍在唸。
因為她——還在等。
她在等那個人。
那個曾對她說,“讓你忘了你是誰”的人。
那個曾說自己不是救世主,不是名字,不是編號,不是神話——只是“存在的空頁”的人。
她在等——他回來。
赫爾曼的身體仍倒在血泊之中。
可血,不再向外流動。
它正在回流。
從破碎的血棺與赫蕾娜殘存的身體中,一道道細如絲線的血光緩緩遊離而出,
彷彿被世界從時間盡頭召喚回來,鑽入他體內——脊椎、心口、眼眶。
它們不是液體。
是記憶。
是命。
是他與這片世界,尚未剪斷的聯絡。
一聲熟悉的聲音,在死亡與生之間輕輕響起。
赫蕾娜的聲音,溫柔如舊,帶著某種母性、也像是在替誰笑著原諒。
“你還欠世界一頁。”
“你自己說的——‘我還沒走完那段路’。”
“所以,現在——”
“重新,走一遍。”
【秘詭詞條啟用:重生之刻】
血棺最後一縷符文熄滅,化為一道柔光,溫柔地落入赫爾曼胸口。
一聲清脆的“咔噠”在空氣中響起。
那不是槍響。
而是懷錶合上的聲音。
赫爾曼睜開了眼。
目光沉靜,右眼中紅芒微閃,像剛被重新上鍊的機械時間,在眸中滴答重啟。
他緩緩坐起身,抬手摸了摸左肩穿透的血孔,輕輕嘆息。
他伸手,從塵土中撿起自己那根被踩碎一半的菸草,叼起,熟練地點燃。
火星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