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嘴一笑:“我回來了。”他站起身,走回戰場,步伐不快,卻每一步都沉穩得像是在踏上自己該走完的句子。
灰風掠起,掀起他風衣下襬,如舊日裡不肯沉寂的故事頁碼。
命種編號群一瞬間集體轉頭望向他,識別鏈瞬時陷入延遲——
他們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像他從未真正離開過。
—
信奈猛地轉頭,硃筆未落。
她望見赫爾曼。
他正一步步走來,微微仰頭,看著戰場之上的破碎天光,像是在看一場遲來的雨。
“你撐住了嗎?”
他問。
信奈咬牙,手腕微顫:“我還在唸。”
赫爾曼輕輕一笑,那笑聲裡沒有疲憊,只有一種從容歸位的踏實。
“那我就來,幫你——忘。”
他一揮手,懷錶秒針旋轉如流,領域識別迅速展開。
【秘詭詞條·無憶之人】
赫爾曼鎖定編號主力單元——編號·e-51。
識別軌道完成。
他一邊轉動懷錶,一邊緩緩走向前方。
“編號·e-51。”
他語氣溫和,像在叫一位老朋友的名字。
編號者身形一震,試圖回應,識別系統卻突發混亂,資料折返、邏輯鏈斷。
赫爾曼微微一笑,指尖撥動秒針。
“你不需要知道。”
“我也不需要。”
他眯起眼,嘴角一勾,像是夢醒時最後一口嘆息:“那就把你——擦掉。”
下一刻。
編號·e-51全身驟然僵硬,系統顯示【識別鏈斷裂】、【命令執行失敗】、【語義驅動失效】。
如掉進敘述盲區,他癱倒在地,像從文字中被“剪掉”的一行。
赫爾曼轉頭,視線掃向剩餘命種。
他吐出一口煙霧,輕描淡寫地開口:“誰——下一個?”
他站在信奈身側,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煙霧從唇邊嫋嫋升起,他像剛從午睡中醒來,又像剛從死亡裡緩緩走回人群。
他聳聳肩,伸了個懶腰,手中懷錶繼續緩緩轉動。
而信奈沒有說話。
她只是將命冊緩緩翻開一頁。
硃筆懸空,指尖微動,紙上浮光。
他們就這樣站著。
一人——讓敵人“忘記”。
一人——把敵人“寫下”。
他們不高聲宣誓,不拔高姿態。
但在那一刻。
他們,便是戰場中央的時間與命名者。
編號命種軍列的第三波推進部隊重新整裝,重編系統層級,咒具核心同步啟用,識別網路開始重新整理戰場引數。
這支梯隊是新一輪的突擊重組體,擁有部分自適應學習功能,能對上層戰鬥損耗作出演算法補全。
其邏輯模組剛完成遞進部署,便準備再次壓向前線。
然而——
剛邁出第一步的編號·f-17,忽然停住了。
他停頓在半空的那一剎那,周圍的風都彷彿凝固。
他眼前浮現出的,不是赫爾曼的戰鬥姿態。
而是一團模糊扭曲、無法被定義的灰色影像,像時間反覆記錄又篡改失敗後的“資料殘影”。
“識別失敗。”
赫爾曼站在斷牆之下,嘴角含笑,右手依舊輕輕撥著懷錶。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像是在向一個迷路的孩子問路:
“你知道你是誰嗎?”
編號·f-17微微一顫,動作隨之僵硬。
赫爾曼指尖輕點,秒針滴答一響,似天命歸位的迴響。
“你已經——忘了你來做什麼了。”
話音落地,編號·f-17全身驟然一抖。
識別鏈條瞬間崩斷,系統陷入“空指令迴環”。
他的技能失效,邏輯路徑倒轉,自我識別錯亂為編號·e-06,繼而將對方識別為“敵方單位”。
下一秒,他轉身,毫無徵兆地發動攻擊。
長刃橫掃,直接斬向同一戰列的命種戰友。
編號大軍前線瞬間震盪,陣型破碎,哨位混亂,執行鏈延遲。
—
而另一邊。
信奈緩緩翻開命冊,翻至下一頁。
指尖懸於半空,硃筆垂落。
她的聲音在混亂中依舊低沉清晰,如古神斷判般緩緩宣告:“編號·e-42。”
“你是吾殘留神血中的‘骨燃之羽’。”
“今,我收你名。”
話音落下,紅紗後鬼靜靜浮起,身影輕薄如霧,魂絲於掌中輕輕延展,像從命運長河中抽出的絲線。
它無聲前行,穿過戰場,繞至編號·e-42的身後。
魂絲化為一道銘文符線,悄然纏入其胸膛核心識別節點。
編號·e-42察覺到入侵,剛要啟動防禦程式,身軀卻在一瞬間僵止。
命冊上,那串編號被信奈以一筆勾銷。
像是將“他的存在”——從世界的存檔中刪去。
編號·e-42的口中發出一聲極短的哀鳴,還未完全發出,整個人便化作羽灰。
不是死亡。
是“回收”。
是存在被標記為“已完成”,自動歸入風中。
—
命種大軍的識別鏈,開始全面混亂。
——有的,失去命令源,系統原地震盪,不斷嘗試重啟“作戰場景”,卻因為缺乏目標,陷入自我迴圈,搖晃不止。
——有的,在錯亂中彼此“誤判”,邏輯樹混合錯誤,將己方隊友判斷為優先敵目標,自相殘殺。
——更有一部分,徹底喪失邏輯構建能力,陷入“空動作迴環”,重複釋放無意義技能,理智條以不可逆的速度崩潰。
技能觸發失敗,編號閃爍紅光,執行狀態混沌,戰場如泥潭翻滾。
在這一片由“記憶模糊”與“命名斷裂”構築的戰場中,赫爾曼與信奈一靜一動,一刪一記。
一人令敵人“忘記是誰”。
一人讓他們“從未被記起”。
他們不動聲色。
卻讓敵人——一寸寸,從存在中崩潰。
赫爾曼叼著煙,嘴角揚起一抹帶著疲憊與興味的弧度,眼中笑意愈發深沉。
“我剛剛讓七個人——忘了他們自己。”
他偏頭,煙霧繚繞之間,目光投向旁邊的信奈。
“你剛剛殺了九個——不該有名字的。”
信奈點頭,語氣平靜如裁判落筆:
“還剩八個。”
赫爾曼輕輕撥動懷錶的秒針,齒輪滴答作響,像是給節奏加了一層倒計時的引線。
“好,那我們一人四個。”
信奈提起硃筆,命冊在風中緩緩翻開,頁角輕揚,彷彿正在等待下一個要被刪去的行。
“你記住。”
她說。
“然後我會——劃去。”
兩人不再多言。
前鬼大刃驟然斬下,烈火捲動,地面龜裂,空氣中浮現神性粒子組成的臨時命格封鎖。
後鬼魂絲交織,如命運織布機般繞向前線,精準纏繞每一位被赫爾曼“識別鎖定”的編號體胸腔與脊椎神經。
赫爾曼的風衣在爆裂的風流中翻飛,黑布微揚,菸草一閃。
那一瞬間,時鐘與命冊同步落下。
記憶剝奪、神名劃消、邏輯反噬、識別清零。
這不只是殺戮。
這是一次系統性的身份格式化。
是由命名者與遺忘者聯手書寫下的——刪除協議。
在他們的合奏之下,編號軍如潮水般在原地斷流崩裂,識別混亂者互斬,邏輯失控者自燃。
左翼戰線,在這場看似靜默卻實則雷霆萬鈞的“文字風暴”中,從守勢悄然化作推進。
灰霧尚未散盡。
但屍無其形,名無所歸。
編號軍的左翼——已被清掃得一名不剩。
戰場安靜了。
不是那種勝利的狂歡。
是清掃戰術邏輯殘痕後的冷靜。
唯一的聲音,是命冊在信奈指間緩緩合攏,頁角在風中輕輕翻動,彷彿仍在尋找下一個——可以被賜名,或抹名的存在。
赫爾曼從殘垣中走出,風衣破損,沾著血霧,步伐卻從容平穩。
他站了片刻,抬手輕輕撣去肩上的灰屑,轉了轉脖子,然後啪地一聲——合上懷錶。
“我今天記住你了。”
他回頭,語氣帶笑,語調卻罕見地正經。
信奈合上命冊,抬頭望向他。
“我也記住你了。”
“赫爾曼。”
赫爾曼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你居然記我名字?”
信奈望著他,語氣輕,卻出奇地認真:
“你不是不想被記住。”
“你只是……還沒被好好記過。”
赫爾曼愣了一瞬。
這一次,他沒有回嘴。
他低下頭,重新系緊鞋帶與衣角,一邊整理風衣一邊轉身。
“走吧。”
他說。
“我們還沒死。”
信奈輕輕跟上腳步。
一人提筆,一人撥針。
命冊與懷錶,前鬼與後鬼,血棺與霧障。
節奏各異,卻又奇蹟般地——完美協奏。
這一場戰鬥,不是主角的炫技。
也不是傳奇的起點。
而是一次深刻而安靜的——編輯戰場流程。
他們不是主角。
他們是那群,在故事展開前,先把格子掃乾淨、把冗餘清除的人。
這一頁,不需要高聲傳頌。
它只需要——被記住。
名字不是誰給的,也不是誰偷得的。
它要麼被祭回神殿,
要麼被埋進懷錶的空頁。
記住一個人,是命運的開始。
忘記一個人,是命運的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