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要把這座窯復原?復原到可以燒瓷器的地步?”
張教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覆打量著沈樂,簡直像是他忽然變成了一座瓷俑——或者一座坍塌大半的瓷窯。
沈樂被她看得有些緊張,不得不倒退兩步,方便老教授能比較舒服地抬頭看他,不用把頸椎後仰到折迭起來。
耐心等了一會兒,才聽張教授道:“你知道,邢窯這裡,已經造了一座博物館了吧?”
“我知道啊。”
“你知道,哪怕是邢窯博物館,也只是把挖掘出來的窯址,袒露給人看,也沒有把那些古代窯爐給復原重修吧?”
“我知道啊……他們復原燒瓷是在別的地方,有專門的生產車間,根本用不著把古窯爐復原……”
“所以,你把這座窯復原了圖啥?已經有重複的專案了,上面不會給你經費的!
甚至你要把它復燒,消防啊環評啊需要過一大堆審批,文物保護,也不是這樣保護的!”
在這荒郊野外,犄角旮旯裡再造一座博物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別說專案已經重複了,就算沒重複,你復燒的窯,未來要誰去管理,誰去維護?
沈樂:“……我說我家瓷塔要求我這樣做您信嗎……”
信不信的,也不能不幹啊。沈樂環視一圈,拖了特事局小哥過來,把他往教授面前一戳:“拜託幫忙跟教授講一下,那些審批啥的,特事局能幫我搞定!”
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能提前打招呼嗎?
好在特事局一如既往地給力。
在沈樂給顧玉林打了電話,層層轉接到上面不知道哪一層,上面瞭解“這是修復戰術武器必須”的要求之後,電話很快打到了當地。
特事局承諾搞定一切審批,承諾如果武器修復成功,可以報銷窯爐復原費用——或者向沈樂購買/租用瓷制飛劍,費用可以覆蓋窯爐復原。
唯一需要張教授帶人做的,就是從學術上提供幫助,幫沈樂復原瓷窯。
當然,如果需要當地幫助的話,也沒有任何問題。當地邢窯研究所,與研究所合作的工作室,工作室裡的人,都可以請過來幫忙……
不就是錢的問題嘛!
沈樂又不缺錢……
“好吧,那我們來研究一下,怎麼復原這座窯吧。首先,趕緊把其餘幾座窯挖出來……”
沈樂指定要修好的這座窯,火膛塌了,窯床塌了一半,只有窯尾還可喜可賀地完好無損。
想要修,就得知道它原本長什麼模樣,想要知道它原本的樣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其餘兩座窯挖出來:
期待它們損壞的地方少一點兒,這個窯的火膛完好,那個窯的窯床,至少還剩一段頂部,讓他們能看到這個窯的原本形態:至少,看到這個窯頂上的耐火磚,曾經是怎麼搭的……
“行吧,那我去給其他人幫忙。”沈樂嘆一口氣,按照張教授的指示,老老實實,抄起鏟子加入隊伍。
白天挖了一天泥巴,到了晚上,還要被老師叫到房間裡。周圍人頭攢動,五六個學生各據一方,把鍵盤敲得噼啪作響:“來,幫忙查資料。放眼全國,古窯爐復原、復燒的案例都沒有多少,幸好還有一點兒,不至於我們從頭開始……”
好訊息:確實有人做過。
壞訊息:做古窯爐復原工作的研究者,集中在一個地方:贛州,景德鎮。在這方面,景德鎮陶瓷大學的水平,獨步天下……
好訊息:沈樂在景德鎮有人,啊不,有妖,可以請教。
壞訊息:就算是有熟妖,人家也未必看得懂這些論文……
沈樂對著一篇《中國明代葫蘆窯結構研究及數值模擬》,看得愁眉苦臉,幾乎要以頭搶地,不,以頭搶電腦螢幕。
誰來告訴他,研究個古窯復原罷了,為什麼要動用到湍流啊、離散方程啊之類的玩意兒?
他根本看不懂啊!他在讀研究生的時候,雖然也牽涉到一點流體力學——主要是避免房子被颱風吹倒了——但是,不用牽涉得這麼精細啊!
“怎麼樣?看出點心得了嗎?”
“沒有……更糊塗了……”
沈樂苦著臉搖頭。想了想,又開始翻其他論文。
謝天謝地,給他翻到了一篇,講景德鎮宋代龍窯復燒的,上面詳細地列出了龍窯的結構,尺寸,甚至還有示意圖。
當然,即便如此,也有無數無數的問題要解決:
比如窯爐耐火磚。論文裡提到,“窯磚是一種近似酸性的耐火材料,接近一般粘土磚,透氣性較低,耐溫在 1300c左右”——
好極了,“近似酸性”是什麼概念?ph值到底是多少?
一般來說,這種窯爐用的耐火磚,多半是就地取材,燒磚的黏土不會距離本地太遠。
問題是,冀州和贛州,直線距離足足九百公里,兩地的土質不說千差萬別,基本上也是毫不相干。
你在景德鎮附近挖一塊土來燒磚,很不錯,最後燒出來的瓷器完美。
你在邢臺附近挖一塊土來燒磚,最後燒出來的,我去是什麼破玩意兒?“放心,沒問題,這個簡單。”張老師對此倒是胸有成竹。她隨意點了一個學生:“挖一塊生土,再挖幾塊不同程度的紅燒土,到實驗室去檢驗。
把ph值測出來,尋找合適的土——你可以請教一下本地的工作室——然後,我們來仿燒耐火磚!”
“沒問題,老闆!”被點到的學生精神抖擻跳了起來:“交給我!”
專案啊!論文啊!有專案,就有經費,有專案,就有論文。
別看這個題目小,古瓷窯耐火磚,國內還沒有什麼論文涉及。這篇論文寫出來,他少說也能發一篇核心期刊!說白了,當前許多文物保護方面的研究,它不是沒課題,而是沒有經費,也沒有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