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做土壤和磚塊的分析實驗!”
“黏土被燒成磚以後,化學性質的變化,怎麼沒有考慮進去?”
“加快速度!要是我們這裡還沒做出結果,那邊窯已經搭好了,你們的論文就廢了!”
學生們——以及邢窯考古隊的研究者們,被張教授趕得手忙腳亂,恨不得一天工作18個小時。
就這樣,都有點跟不上沈樂那邊的速度,以至於張教授看到沈樂在工地上晃,都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把將他揪了過去,補充實驗隊伍。
就這樣,也就勉勉強強,趕上了工作進度,終於在實驗做完的同一天確定了龍窯的樣式,找到了合適的燒磚用泥和泥漿配方——
是的,搭建瓷窯,在砌好磚頭之後,還要在磚窯內部,抹上一層厚厚的、特製的泥漿,用以密封、防止漏氣。
不同種類的耐火磚,要適配不同種類的泥漿,同樣的泥土,加多少水,用什麼步驟調配,調配到怎樣才是“顆粒細膩、粘性強”……
每一個細節,哪怕之前在贛州那邊做過,換了地區,換了泥土,都要一步一步親手嘗試。
幸好,沈樂這裡,有經驗豐富、親手搭過古式龍窯的泥瓦匠師傅。
有對古窯非常熟悉,能夠擔綱一支燒窯團隊靈魂,被稱為“把樁”的燒瓷大師。
更有可以直接與瓷器溝通,用作弊方式,尋求答案的瓷妖——哪怕僅僅是“是”或者“否”這樣的答案,也能幫上足夠大的忙了!所有人齊心協力,終於清理好了破損的瓷窯,定下了修復方案。
接下來,泥瓦匠師傅專門包了一個小磚窯,燒了一爐磚,用新燒好的耐火磚壘砌在窯體殘部上,認認真真,搭出拱頂;火膛,窯床,一部分一部分砌築完畢,內部塗抹泥漿,又在頂部鋪一層粘性黃土;最後,等整座窯基本乾透,把樁師傅親自出手,對修復完畢的龍窯,進行烘窯和試燒:整個修復過程中,沈樂連上手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跟著跑來跑去,幫忙搬磚,幫忙挑泥土,幫忙把一桶一桶泥漿挑進窯裡;準備試燒的時候,他和所有的學生們,蹲成一排,在附近的工作室裡“砰”、“砰”、“砰”、“砰”:“好冷啊,我在東北玩泥巴……雖然東北很大,我在大連沒有家……”
幾個人一邊幹活,一邊亂七八糟地唱。沒辦法,這會兒,他們乾的活實在有點枯燥:
雖然是試燒,也是按照正式燒窯的要求進行,要進行熱工測試。既然要進行測試,窯就不能空燒,裡面得擺滿被燒的東西——
這些東西,都得他們這些學生,吭哧吭哧地做出來!
作為新手,他們甚至不配去拉坯,做瓷碗瓷盤什麼的,只能做點兒窯具,比如那用來裝瓷坯的匣缽……
這些匣缽,歪點兒、斜點兒、厚薄不勻,反正問題也不大,讓學生們練手就完了!
這次燒窯,整個窯床,都要碼滿匣缽,而且每隔一段,要把匣缽碼得密密麻麻的,用來構成擋火牆。
匣缽這種東西,其實也有得賣,但是,張教授一句“反正也該讓他們練練手,匣缽練熟了,回頭做瓷坯,才能熟能生巧”……
幾個人拼死拼活,趕在窯爐砌好之前,把匣缽全部做好,燒出來,放涼。
等到一部分匣缽裝好瓷坯,一部分匣缽空置,在把樁的指揮下,整整齊齊碼進窯爐的時候,學生們唱的歌,已經改了一個版本。
曲調不變,至於歌詞,已經變得越發歡樂:
“剛買的飛機~”
捧起匣缽;
“剛買的飛機~”
傳遞匣缽;“剛買的飛機被打啦~~~”
踮腳,展臂,把外面送進來的匣缽,碼到最高處,穩穩地碼成一堵牆!
龍窯又長又窄,光是碼這些東西,就用了足足五天時間——期間,碼緊了碼鬆了,碼高了碼低了,不停返工。
直到全部碼完,封窯,投柴,所有學生才歡呼一聲,東歪西倒地坐了一圈:“應該好了吧?”
“應該能搞定了吧?”
“這一輪順利燒成,不把窯燒炸了,裡面的瓷器能正確燒出來,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吧?”
“別啊!你們任務完成了,我的事兒還在後面呢!”被張教授點名,要測算數值、寫論文的那位,苦著臉哀嚎:“測窯內溫度,進行熱工測試,算裡面的氣流,空氣動力學什麼的,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做呢!”
事實證明,人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除了他之外,其餘學生都嘻嘻哈哈,不停取笑,只差沒覺得他吵鬧。
只有沈樂一個,雙手墊著腦袋躺在地上,雙眼微閉,精神力已經沁入窯爐,感受著整個龍窯的靈機漲落,呼吸變化:
“感覺它似乎活了一點啊……希望這一次,試燒成功,能夠讓它完全復甦,能夠讓瓷塔進去燒一遍,彌補完整……”
他耐心地等待著,感覺火焰在火膛裡一點點升騰,高溫氣體快速上升,從頂上的煙囪冒出;
感受著熱量滲透遍所有的匣缽,順著窯爐的耐火磚牆壁一點點滲透出去,把磚牆上糊的泥漿烤乾,烤焦,烤到和整座窯爐凝成一體;感受著一股奇妙的力量在窯爐裡湧動,那古老的氣韻漸漸醒來,與代表新生的力量糅合在一起,進入匣缽和瓷坯當中……
從開始投柴,到整窯瓷器燒成,哪怕只是第一次素燒,也足足用了三十六個小時。
如果在景德鎮,會有託坯師傅、架表師傅、把樁師傅,帶領幾班窯工輪番接手,不停地掌控火候;但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靠趙先生派來的那位把樁師傅,努力熬著,指揮這些學生輪流幹活:穿著厚重的長袖衣服,戴著厚厚的防火手套,戴著專門的防火帽,一把一把,往火門裡扔柴火,還要被師傅罵:“太快了!”
“太慢了!”
“動作快點!再快點!真是的,一群學生,細皮嫩肉,嬌生慣養的,我還不如僱幾個小工來!”
頂尖大學的學子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不敢回嘴,更不敢鬧脾氣。他們只是幫忙送送柴火,把樁師傅肉眼可見,比他們辛苦得多:
哪怕兩位白瓷美人也能幫忙分擔,把樁師傅在這36小時內,也只能偶爾小睡一個鐘頭。
一旦睜開眼睛,就不分晝夜地守在窯前,爬到煙囪頂上看火,從窯門處看火,勾出火照看火……
“燒成功了。”
三十六個小時之後,兩位白瓷美人一左一右,站在把樁師傅身邊,忽然同時發聲。同一時刻,沈樂站在他們後面,也一起開口:“燒好了!”
張教授驚訝地看了沈樂一眼,再看看那兩位神采飛揚的白瓷美人,把“你怎麼知道”吞回肚裡。她看著老師傅指揮窯工們壓平火頭,經過兩三次平火,等窯裡松柴燃燒殆盡,進入熄火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