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伯!”
沈樂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直接撲了過去。瓷瓶墜在褥子上,又順著褥子滾落地面,他看也不看一眼,只顫抖著手指去探老人鼻息:
一秒,兩秒,三秒。指腹側面,是不是掠過了一縷氣流?是不是人還活著?
他慌張地左右看看,伸手在自己衣角上一摳,摳破衣襟,摳下來一小團木棉。扯扯扯,扯出來極小的一縷,湊到老人鼻孔前面……
動了!
謝天謝地,那縷木棉動了!沈樂閉上眼睛,長長地鬆了一口大氣。
雖然這是在瓷塔的記憶當中,雖然這位“良伯”已經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雖然他的愛護、關照、教導,都是對著那位陸家少爺……
但是,將近一年的相處是真的,手把手的教導是真的,日常幹活在前、吃口肉都要先盡著他吃也是真的。
沈樂哪怕是在記憶當中,也不可能不感激,不動容啊!他松完這口氣,趕緊又睜開眼睛,伸手去摸老人的頸動脈。
指尖下面的波動衰弱得若有若無,紊亂如絲,顯然老人就算暫時還活著,身體狀況也十分堪憂。
以沈樂的經驗——確切地說,以他在大唐西域的經驗,這個年齡的人,衰弱到這種程度,恐怕,就不是尋常藥石能救了……
更何況他們在山中!
距離最近的鎮子,還有好幾十里路!
且不說老人能不能移動,就算能找人抬著他走過這幾十裡山路,到鎮子上去,那鎮上也沒有什麼名醫,大機率,也治不好老人的病……
把“抬著人去鎮子上看病”作為最後的備選手段,沈樂想了想,凝神靜氣,在心底勾畫出治療術的符篆圖形,伸手往上一拍:沒反應。
啥反應都沒有。
這是在記憶當中,又不是在現實當中,這段記憶,暫時還不支援他使用他會的所有法術……
啊這……
他雙手握住老人手掌,儘可能地把熱流透入。內力旋轉,在老人體內自上而下,所有經脈走了一遍,越走心底越沉:
沒反應。
沒有反應。
不知道是能量形態不對,還是老人已經油盡燈枯,總之,他傾盡全力注入的熱流,並不能增強老人的一分生機……
沈樂咬了咬牙,握住腰間一塊木牌,掌心熱流透入。熱流旋轉,果然一蓬明光從木牌裡射出,筆直籠罩在老人身上。
這蓬光華色作淡金,微微形成一個罩子模樣,閃了一閃立即收斂。
沈樂嘗試過,激發這蓬光華以後,它可以持續足足一刻鐘,在此期間,被它籠罩的人刀槍不入——
當然,不能遭受太多、太強攻擊,否則會提前消散……
但是此時,沈樂提心吊膽地望著光罩裡的老人,伸手去探他脈搏。
沒有變化,沒有半點變化,這個光罩對外不對內,它沒有任何調整人體素質、吊住受術人性命的能力……
那怎麼辦?怎麼辦?沈樂茫然起身,在狹小的斗室裡轉了一圈,又是一圈。
山間土磚壘成的茅草屋,從左到右一共八步,內牆到門口不過五步。一床,一桌,兩根條凳,再無其他傢俱。
貼著牆壁,靠著桌底,滿滿當當,各式各樣的,都是瓷坯,瓷土,五顏六色,各種各樣的釉礦原料,石缽,搗杵……
總之,除了制瓷,制釉,老人似乎完全沒有私人生活,把全幅精力都投入燒造瓷器當中……
“燒瓷……燒瓷……要是,能燒出透影白瓷就好了……”
沈樂滿地亂轉。轉到第三圈,猛然下定決心,狠狠一跺腳。衝出房門,衝到隔壁自己住處,翻出那根被仔細收藏的信香,往火裡一戳:“仙師!仙師快點過來!求您幫我救救良伯——沒有他,我一個人,真的搞不定透影白瓷……”
他盯著信香,碎碎唸了半天,又舉著信香飛奔到良伯房間裡,一邊盯著他,一邊禱告。
眼看著老人身外的光罩越來越黯淡,老人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微弱,他坐下站起,站起坐下,簡直恨不得把那信香一掰兩半,同時點燃:
所以一根香兩頭燒有沒有用?能不能效果倍增,儘快把人搖過來?
他坐下站起,站起坐下,折騰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陡然聽到破空之聲大作。
沈樂縱身跳起,腳下猛然一頓,彎腰撿起那個瓷杯——謝天謝地沒有敲碎——飛奔而出。
眼前驟然一亮,一道白光折向下方,收斂成青衣男子,站在他面前:“燒出來了?”
“只差一點——就能成功了。”沈樂高高舉起瓷杯,亮給青年看:“只差最後一步,最後一個釉料配方沒有確定——仙師!良伯重病,求您救他!沒有他,我一個人燒不出來!”
青年臉色一沉,手掌抬起,看那手勢,幾乎要當場拍出一掌。沈樂不躲不閃,昂首站在他面前:你有本事就不救啊!
你不救人,我就不幫你幹活!
陸家透影白瓷,我這是獨門手藝,你需要我燒製鎮魂俑,我擺爛不幹活,你倒是滿天下再找一個人燒啊!
一股銳風從耳畔刮過,臉頰火辣辣的,髮絲當場被斬斷數根,飄飄悠悠,隨風掠過。沈樂動也不動,揚臉看著他,一手把瓷杯舉得更高:
你有本事再打啊!你打死我,我就不用幫你燒瓷了,我大不了重開!現在救不了人,時光倒回去半年一年,我還救不了人嗎?青年果然不想賭沈樂死了能不能再找到人,狠狠剮了他一眼,放下手。冷哼一聲,左右一望,大踏步往良伯住的方向過去:
沈樂連跑帶顛,快步跟上。彎腰進屋,就看見青年負手站在床榻邊上,臉色冷冷:
“油盡燈枯,壽元將竭。——你想讓我怎麼救他?”
“有幾種救法?”
沈樂精神一振。青年臉色有點不虞,忍著沒有叱罵,只是淡淡道:
“一種,現在把他救醒,讓他留幾句話,半個時辰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