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邊發現了碎瓷片!”
“看,下面這個土層,明顯是文化層,裡面有大量瓷片和窯具!”
“我覺得這個瓷窯規模肯定不小,老張你看呢?”
十天以後,沈樂發現窯址的地方,吵吵嚷嚷,人頭攢動。挖掘機已經停下來了,村民和民工們站在黃線外面,抽著煙看熱鬧;
沈樂母校下來的老師,熱情地拉著當地考古隊的研究者,高一腳低一腳,到處踏勘,指指點點;老教授請來“反向搶救性發掘”的校友,悠閒坐在一隻空桶上,和沈樂相視一笑:哥們,我任務完成了,可以閃人了啊!
沈樂向他遠遠點點頭,鑽進一群學弟學妹當中,踮著腳聽教授們的議論。
幾位老人、中年人一邊走,一邊聊,時不時地還要停下腳步,往地下戳一杆子。
每當這時候,總有學生跑上來,哐哐地服其勞,折騰半天,上來一洛陽鏟的土,再捧過來請老師研判。
折騰過兩三次,沈樂就看不下去了,飛快出手搶活兒:厚重的土地,在他的洛陽剷下和豆腐一樣鬆軟,咔嚓一下到底,再咔嚓一下提起來。
別人下一鏟子的速度,他至少能下十鏟子,大大提升了評估效率。
眾人在窯址周圍轉了兩天,就大概確定了遺蹟的範圍,接下來,就是劃探方、試掘:一座瓷窯遺址,由許多窯爐、灰坑、作坊遺蹟組成,佔地面積幾千平方米。
這樣的遺蹟發掘,當然不可能一群人亂糟糟地湧上去,你一鏟子,我一鏟子,想從哪裡挖,就從哪裡挖;
也不可能挖掘機直接平推過去,上來就給遺址來個大揭蓋。
所以,一般來說,是由考古專家先根據山形、水脈、朝向,大概估計一下遺蹟所在的位置,在地面上劃出一個個方塊;
然後,責任到人,一個個學生分片包乾,每個(或者每幾個)負責一片區域,一點點往下挖。
誰先挖到東西,老師分析、研判過後,確定這裡有重要發現,再集中力量幹活!這時候,京城來的專家,和當地的專家商量幾句,就開始劃探方、點人頭。
沈樂站在學生群裡,看著老教授點幾個人,指一片區域;再點幾個人,再指一片區域。點到第六個探方,自然而然,把沈樂一起拎了過去:“知道要幹什麼吧?”
“知道……”
學弟學妹們稀稀拉拉地回答。老教授隱蔽地瞟了沈樂一眼,見他面色安定,沒有半點茫然、慌張的樣子,一揮手:
“去吧!”
這時候別的探方已經開始幹活了。沈樂也學著他們的樣子,一人一把洛陽鏟,垂直下探。
順著山形走勢選擇點位,往下戳,拎起來,觀察拎上來的泥土,測量土層深度:
在預備好的簡易地圖上標註好一連串的點位和深度,匯總資料,送到帶隊導師面前——
挖掘機進場,開挖!“這是要挖什麼?——不是說考古發掘,都要我們自己動手挖嗎?”
第一次跟出來考古的師弟滿臉稀罕,還在探頭探腦。邊上,年長的帶隊師兄“啪”地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
“考古當中的地層從上到下有哪些?說!”
“有自然層和文化層……”師弟能被帶出來幹活,功課也不是一團糟的那種,背課文而已,張口就來:“自然層包括包括原生自然堆積的生土層,和無遺物的自然沉積,產生的間歇層……文化層的形成機制,主要是房屋重建攤平舊居,和廢墟自然掩埋……”
“那我們現在挖的地,自然層有多厚?”
“有……”師弟啞巴了一下,趕緊努力回憶剛才洛陽鏟帶起的土層,和觀察、記錄下來的厚度。
可憐他剛剛開始出野外,對這方面還不太熟,洛陽鏟拿到手裡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回想師兄師姐記下來的數字:
“厚度,從0.2米,到2.25米不等……分佈於東半邊的大半個探方內……”
“那不就得了。”師兄攤手。見師弟還是滿眼迷茫,嘆氣道:
“2米多厚的自然層,你要挖到什麼時候去?一個月?兩個月?這肯定要上挖掘機啊!
——別說我們現在,就是解放之前三星堆考古,那些專家最開始的時候,也是花錢僱村民挖的,挖到東西了才自己上手!”
“可是……”
師弟小聲囁嚅著,分明還是有哪裡沒有轉過彎來。邊上,他們同門的一位師姐“切”了一聲,揚聲道:“你別跟他叨叨了,趕緊過來幹活!回頭分一塊2米乘1米乘30公分的地給他挖,挖完了,他就知道什麼叫殺人容易埋屍難!”
這聲音又脆又亮,周圍幾個探方猛然安靜了一下,然後,輕輕的笑聲四散飛揚。笑聲裡,師弟有點不服氣地嘟囔:“是殺人容易拋屍難吧……”
師弟的聲音越來越小,湮沒在挖掘機的轟隆聲裡,漸漸消失不見。
沈樂會心一笑,和他們一起埋頭苦幹。這個探方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只要垂直挖下去,下面就是瓷器。
奈何他的感應能力,並不能直接拿出來顯擺,也不能指給導師看:
“這裡,這裡,這裡和這裡是瓷窯,這裡是灰坑,這裡是放碎瓷片的地方,這裡是窯工住的地方……”
所以,等挖掘機幹完了活兒,眼看個別地方已經有一丁點兒、一丁點兒的文化層裸露了,沈樂就捲起袖子,和師弟師妹們並肩幹活。
確切地說,是師弟師妹們各守著一塊地方,努力挖掘,沈樂守著分給他的那個方塊,努力假裝挖掘:鏟子下去,熱流鼓盪,衝進泥土。然後,整片泥土輕輕震盪,翻卷,以一種違反牛頓三定律的方式,悄然鬆軟,揚起。
沈樂需要做的,就是假模假式地一揚鏟子,然後彎腰,撿起一片瓷片:“這裡有發現!”
“這裡也有!”
“這裡也有!”
別人辛辛苦苦,又要努力刨地,又要當心鏟子碰碎、碰斷了文物,半蹲、半跪在地上,一會兒功夫就汗流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