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能去除金屬表面的氧化層,降低焊料熔點,基本上你焊個金銀首飾,到哪裡都少不了它!最重要的是,它的別名,有“大朋砂、蓬砂、鵬砂、月石、盆砂”——看,有“月石”這個名字的嘛!有方向,就好找東西了。沈樂順著做金銀首飾、做銅錫製品的店鋪跑了幾家,就收集齊了足夠的硼砂。按照現代學過的調釉方法,把方解石、無色石英石、硼砂全部搗碎,磨碎,儘可能磨成土,與高嶺土混合,調成釉料。
對了,釉料配方單上還有最後一項:秘傳釉料一兩六錢……
秘傳釉料是什麼?是什麼你告訴我啊!
不要只寫個“秘傳釉料”啊!!!
沈樂死死盯著那本邊緣破破爛爛、中間書頁儲存極好的小冊子,簡直恨不得把它瞪出一個洞來,自動現出“秘傳釉料”的配方。
奈何再怎麼瞪,再怎麼舉起來對著太陽光照,放到蠟燭上面去小心地加熱,嘗試打溼,都沒能迫使它顯出半點字跡。
再詢問老家人,得到的回答是:
“這是秘方啊!陸家的秘方啊!透影白瓷的秘方,一代只傳一人,配置釉料的時候,都是老爺親自動手,把所有人都趕出去,在裡面配釉料……”
沈樂:“……”
行了,所謂的“傳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一代只傳一人”、“師傅到臨死了才口授給徒弟”。
結果都是一模一樣,一個不小心,就斷代給你看……
“對了,少爺!老爺傳給你的東西!最後塞給你那些東西,裡面應該會有!”
沈樂飛奔進屋,爬到床底,在床腳下抽出一塊磚頭,磚洞裡摸出一個小包。層層開啟,對著裡面的灰白色的細膩粉末發呆:所以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有人能告訴我嗎?我需要化學實驗室,需要x光頻譜儀,需要各種各樣的儀器裝置,幫我確定這是什麼玩意兒……
不然的話,難道要我用眼睛看,用手捻,用舌頭嘗嗎?!
沈樂最終決定,在他能搞定燒製完整瓷器本身之前,暫時不去折騰這個秘傳釉料的事兒了。
他專心致志,把缺了大概1%秘傳釉料的配方瓷釉塗在瓷坯上,送到窯裡去燒。
然後,就開始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當中掙扎,爬起跌倒,跌倒爬起:“這一爐怎麼沒燒成!”
“這個……少爺啊,你的匣缽擺放太密了……前緊後松,累死窯工,你前面一排匣缽太密,火過不去,再怎麼燒,都燒不出來的!”
沈樂甩汗。他在現代,按照把樁師傅的指點擺匣缽,只知道師傅怎麼說,他們就怎麼擺,還是幾個學生接力,嘻嘻哈哈完成。
師傅也不指點其中的竅門,反正他們這幫學生,學了也沒用,學了也記不住。日後就算去燒瓷工作室上班,也有老師傅手把手教……
唉,當時要是好好跟師傅學就好了。沈樂唉聲嘆氣,重振旗鼓:
“等等!這一爐怎麼倒了啊!還沒燒到時間呢,怎麼全倒了,砸碎了!”
“那個……後緊前松,快似雷公……後面放得太密,前面放得太稀,火躥過去太快,很快就熄火,裡面的匣缽就得倒……”
這個沈樂倒是能想明白。前面幾路匣缽空隙過大,火焰無法留在窯室內,被煙囪很快排空,火焰流動就會速度過快。
這樣的話,十幾個小時就熄火了。被燒得半半截截的匣缽,承受不住高溫空氣流動、不斷推動的力量,會發生倒窯,損失慘重。
可是我親手擺匣缽的時候,真的只差這麼一點點啊!我沒看出來多大差別啊……
沈樂一邊在心裡哀嚎,一邊捲起袖子,奮力學習。唉,普通窯工,要經過幾十年的學習,才能在窯工序列裡一步步上升:
從“下三腳”的一夫半、二夫半、三夫半,做到“上三腳”的託坯師傅、架表師傅,乃至位置最高的把樁師傅。
在這個過程中,一次次地被師傅斥責,被師傅抽打,那都是家常便飯。
一個新入行的一夫半,看到把樁師傅的風光,看到出窯的那些精緻華美的瓷器,在想到高薪、受人尊重的同時,不可避免地也會想到:
“這得挨多少打啊!”
很遺憾,就算捱了再多的打,有些位置,生來就屬於某幾個姓氏,外姓人再努力也升不上去。
就像陸家瓷窯的把樁師傅,乃至上三腳的幾位師傅,代代在陸家人,甚至陸家家主手裡流傳,外人做得再好也沒用,不會給你學習的機會:
而沈樂這樣的,或者是陸家少主這樣的,哪怕瓷窯破滅,家族零落,老僕對他的培養方式,一開始就是奔著把樁師傅去的。
為此,不惜看著他燒廢一窯,再燒廢一窯,用這麼奢侈的方式,讓他牢牢記住每一個技術細節……
做匣缽,擺匣缽,封窯門,選松柴,點火燒火看火。
沈樂記不得他折騰了多久,只記得他從深夜逃奔,到燒出第一爐成品,已經是雪滿山間,再到春暖花開:
“我終於燒成了吧……”
他舉起手裡的小小瓷杯,對光細看。杯身薄如蛋殼,內壁、外壁瓷釉掛滿,瑩潤細膩。烈日之下,隱隱有種透光的感覺:“不,還沒成。”老家人勉力從床上支起半截身子,仰視瓷杯,眼裡透出異常明亮的光彩,卻還是艱難地搖了搖頭:
“釉色……釉色不一樣……陸家投影白瓷……透影白瓷……”
他再也說不下去。驚天變故,窯毀族滅,他的家人也毀在那一難當中,帶著沈樂逃出,一年時間盡心竭力的教導——
一場風寒從冬到春,再也沒有痊癒,甚至到現在已經起不來床。
他努力吸了幾口氣,喉間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呼呼”聲:
“秘方……少爺……要破解……秘方……”
往後一仰,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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