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第21章 渡海

這一覺,雲澤是一直睡到了天色大亮,木靈兒也一直守到了天色大亮。

可起床之後,雲澤的臉色依然不是很好,跟先前的寒茶血桃並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有些本該遺忘的,被塵封的,可如今卻又想了起來。木靈兒對此一無所知,卻也不曾多問,只讓雲澤繼續休息。便直到第二天,雲澤才終於恢復過來,雖說仍是有些情緒寡淡,卻其眉宇神色間也已經瞧不出前一日的陰鬱難看,方才讓木靈兒終於鬆了口氣,便依著陶老爺子先前的吩咐,指點雲澤該如何靜心入定,沉澱修為,而同時也不曾放過練拳站樁之事,就讓雲澤在山上的生活逐漸充實了許多,不似先前般,除卻練拳之外便只能寫字作畫,再無其他。

而有關境界突破之事,雲澤也很快就頗為平靜地接受下來,可那般似如波瀾不驚又似心不在焉的狀態,卻讓原本打算熱烈慶賀一番的木靈兒覺得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著實有些難受。

一晃三日,八月十六,雲澤一十八歲成人禮就辦在寧心院裡,卻到頭來也就極為有限的幾人到場慶賀,便算上雲澤自己,加起來也沒能超過兩手十指之數。

而成人禮中,除卻雲溫章與雪姬提前贈予的符籙和雲鴻仁的一對伴生太歲之外,孟支離是拿了一柄新鍛的長刀作為禮物。那長刀被放在一隻黑金刀匣之中,長有七尺,與雲鴻仁手中玄劍相仿,卻刀刃狹窄筆直,只在頂端彎起一點弧度,刀身印有云紋,長近四尺,寒光映月,入手則有刀吟嘹亮,震嘯如風。雖說只是一件略強於尋常利器的靈兵,卻在不過一品境界的雲澤而言,就足以作傍身之用。

畢竟雲澤還要下山入世,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孟支離心下自是瞭然,便無論如何都不敢拿出珍貴法寶贈予雲澤。

卻真個說來,雲澤從未學過刀法,更未用過刀劍,尤其此刀形式古怪,總長七尺,柄去其三,在雲澤而言,就斷然沒可能用得習慣。卻孟支離偏偏鍛了這樣一把長刀相贈,如其這般行事究竟為何,就無人能知。

而木靈兒的禮物則是一枝靈株寶藥,能夠蘊養肉身,被雲澤當場服下,不消多時,便周身百萬毛孔都在噴薄虹光瑞氣,三百六十五座氣穴也被啟用,吞吐靈光,更是引動體內殘存的寒茶血桃藥力,化成精氣血氣,相助雲澤在短短片刻就從九品武夫,順理成章也似地一躍踏入一品。只是儘管如此,可雲澤如今的一品武夫仍是存有虛假,畢竟武夫一道最講一步一個腳印,須得熬煉身軀,以使皮肉筋血骨髓淬鍊到無暇無垢,才能將汩汩血氣通達四肢百骸,踏入上三品。而如今雲澤精氣血氣之旺盛雖說已是臻至一品,卻也不過虛有其表,而真實境界也不過將將破了一級,才入八品。

陶老爺子細心說教,不許雲澤未能穩固如今境界便貿然突破,開闢氣府。待得雲澤答應,陶老爺子方才點頭,神色鄭重取出一枚形似竹片的黑石在手中緩慢摩挲。

“這片黑石,便是我在經塔中為你尋來之物,雖說其中記載經文就只開篇首句,卻也足夠助你魚躍龍門,開闢氣府,乃甚於直達命橋。而經文後續之事,一方面還得仰仗你自己,而另一方面,我也會幫你繼續尋找。卻你需得切記,萬不可將之示人,只待日後開闢氣府,就定要將之沉入其中最深處,若無必要,不得取出。須知,其中經文,是與人皇有關。”

一言暫罷,院中落針可聞。

雲鴻仁與孟支離從未聽聞此事,盡都瞪起雙眼,不敢置信望向那片黑石。

卻經文雖好,也只開篇首句罷了。

兩人回過神來,暗自搖頭嘆一聲可惜,眼瞧著雲澤鄭重其事將黑石收入懷中,也從未有過貪婪之意。

雲鴻仁早已將寶壓在雲澤身上,如今見他得了這樣一篇並不完整的經文,雖說來頭甚大,卻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而孟支離又如何能夠做到這般——或許就只是因為她與雲澤關係極好罷了,尤其那人皇古經就只開篇首句,自然不必過分貪婪。

雲鴻仁暗自思量,斜著眼睛偷偷瞧她一眼,卻也沒能看出什麼,便只得當作是自己疑心過重,就此作罷。

而云澤的成人禮,也便跟著草草結束。

...

深夜。

雲溫章正在院中泡茶,旁側竹林隨風而動,發出颯颯聲響。也似是早就猜到有人要來,雲溫章便早早準備了兩副茶具洗淨,而滾燙茶水也才將將斟滿,雲鴻仁就已經穿過院門,在對面落座,不顧茶水滾燙,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如牛飲水。”

雲溫章無奈搖頭,提壺便要再滿一杯。

可雲鴻仁卻是將手中杯盞倒扣下來,盯著雲溫章眉心一點豎紋,眉關緊鎖。

“你做了什麼?”

聞言,雲溫章搖頭一笑,將茶壺放下,伸手摸了摸眉心豎紋。

儒道正氣蓮花,花開五瓣,本是儒道修行所求,只盼有朝一日能夠一口正氣蓮花開,紫氣東來漫星海。卻這些尋常,都與雲溫章所走道路相悖,而那正氣蓮花,也並非是雲溫章此生所求,反而花開五瓣便意味著踏入此道之後,就只能違背君子道義五次,是不同於尋常儒道修士,稍有逾矩,便胸中一口浩然正氣就會徹底潰散,心境蒙塵,修為境界更會跌落谷底。如此這般,是切切實實給自己留了一些後路,以免朝生暮死,正氣不存。對此,雲鴻仁自然知曉,而更加深知的便是他的這位老爹自來刻板守舊,雖說比不得雲老爺子那般,卻又沒差多少,而其無論言行舉止,也向來都是以君子道義為先,便那所謂的後路,雲溫章是從未真正用到過。

可自從鬼山之行落罷,雲鴻仁便一直呆在自己院中養傷,唯一一次出門,也是因青槐與他說了雲澤服下最後一隻血桃之事。卻不想今日得見,雲溫章眉心處,竟是已經多了這樣一條血紅蓮花紋。

“還是,你說了什麼?”

雲鴻仁見雲溫章不答,便又追問一句。

可他這位儒生老爹卻只是淺笑搖頭,將他面前倒扣的茶杯重新翻起,再滿一杯。

“喝完就回去休息吧,明日也別再賴著不肯起床了,早些洗漱完畢,也好去教澤兒該如何用刀,方便他下山之後能夠自保。刀劍畢竟不分家,更何況離兒給他的那柄刀,與你手中玄玉劍形式相仿,很多路數,可以互通。”

聞言,雲鴻仁抿了抿嘴角,頗有些不滿。

可雲溫章話已至此,雲鴻仁也就知道再怎麼問下去,都斷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心裡有些煩悶,便到末了,也只是衝著雲溫章瞪了一下眼睛,留下那盞未曾動過的滾燙茶水,徑直氣呼呼起身離去。

雲溫章倒也並未責怪,反而興致更佳,飲茶聞竹笙,望明月。

山上月光正好,只嘆依舊斑駁。

...

一晃十日匆匆。

臨到雲澤下山時,木靈兒小姑娘眼眶紅紅,一路從山上送到山下,而至定要分別時,也仍是依依不捨,恨不能將自己變成那隻趴在雲澤肩膀上的小狐狸,跟著一道離開。但有些事,並非一心所想就能如願。便儘管木靈兒心裡有諸多不捨,可到最後,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多年來始終憑藉一隻小船穿梭在這片海域中的老人將雲澤帶走,愈行愈遠,直至不見。

...

海上從來都是風平浪靜,一望無涯,而無論已經走過多少次,雲澤也從未見過這片海域出現任何波瀾,頗為奇怪,一如船家來往海上,卻是用竹竿撐船。

碧空如洗,海天無涯,海面如鏡,倒映天雲,便連絲毫微風都不曾有過,只唯獨小船帶起片片漣漪,也只有竹竿撐船如水時會帶起些許聲響,而除此之外的,便再無其他,靜得可怕。

雲澤覺得有些壓抑,卻也不曾與擺船的老人說話,自顧自向著四周看了一會兒,隨後便重新靜下心來,依著木靈兒先前教給他的方法盤膝而坐,入定修行,繼續沉澱穩固如今的境界。

而在許多年前,雲澤也曾嘗試過與這位船家說些什麼,問些什麼,卻每次得到的,都不過是一陣沉默。老人膚色黝黑,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頗為壯碩,只是頭上戴著寬大斗笠,瞧不見面容長相,唯獨露出一把白鬍子,讓人能夠知道這位向來都是惜字如金的船家已然年歲不小。

舟船輕擺,水聲依稀,船頭一盞長明燈,亮了無數年。

小狐狸張大嘴巴打個哈欠,趴在船尾眯著眼睛,百無聊賴。

而不消多久,船裡便響起噗通一聲。小狐狸應聲回頭看去,見到是雲澤已經睡了過去,方才起身伸個懶腰,來到船頭,望向前路,不知作何思量。

“你不睡會兒?要到岸邊,還得許久。”

船家老人忽然開口,聲音沉悶,他將竹竿提起,再入水時,便又帶起些許水聲。

小狐狸在船頭趴下,依然睜著眼睛,望向前方。

卻不知何時,這周遭,已經漫上了濃霧。

“不用看了,這條路,你看不透的,只能我帶你走。”

船家老人笑了一聲。

“在這方面,你倒不如澤哥兒。他曾與我說過很多話,我不理他,他便不再強求。我也知道他的心裡有著許多疑惑,可他卻從來不說,也不問,能猜到多少就是多少,猜不到的,想不通的,便放一放,等到過了這片海,上了山,或是回去陽間,也就全都忘了。”

小狐狸不答,只是死死盯著前方雲霧。

船家老人依舊在撐船,任憑小狐狸去看,自顧自地說著。

“陽間,其實挺好,也不好。之前有過兩次,我送他去上山時,他在路上與我說起了許多陽間事,有自己的,也有看到的,大抵就是人皇剛死的那兩年,凡人俗世將將開始融入真正的人間,也正是那些凡人最為慌亂的時候。只可惜,他與我說過的那些並不適合用作閒聊談資,否則,我便定要與你說上一說,畢竟此番過後,你就一直跟著澤哥兒了,有些事,也該知道一些。”

說著,船家老人略微抬頭,可他整張臉卻依然裹在斗笠陰影的下面,看不見神情,過許久才嘆了口氣。

“世間生靈,本就是陰陽和合之道,本就該面陽而背陰,面陰而背陽,棄繁從簡,如是所言。卻兩極四象道,陽未必恆為陽,陰未必恆為陰,陽生少陰,陰生少陽,而列八卦,定乾坤,便繁複至極,一如善惡之由表,正邪之象分。凡生者,凡死者,盡如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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