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第73章 酒力留三分

雲澤與景博文,像是打啞謎般地聊了許久,但真正說出口來的言語卻並非很多,而更多時間都是一方沉思,另一方安靜等待,就像一場博弈,棋子落定便是話音落定,而這一手棋的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深意佈局,就得好好思量才行,否則就會落入陷阱,甚至一蹶不振。

看似尋常,實則兇險。

但也沒到那種地步。

只是一方試探虛實,一方兵來將擋罷了。

而在一旁,姜北雖然身為局外人,卻是一門心思全在局中,心神耗費較之雲澤與景博文也不差多少,甚至還要更多一線。而最讓姜北吃驚的,還是雲澤的應答自如與遊刃有餘。難以想象,不久前才剛剛見過,卻在那時還眼神純澈可以輕易瞧見其中景象萬千的雲澤,在短短几日之後,就變成了這樣一種心機城府俱佳、不露辭色的老練世故之人。

其言語間的拐彎抹角,較之景博文還要更甚幾分。

而終於試探清楚雲澤如今的虛實之後,景博文也是一陣唏噓,明言自嘆不如。

“俗世那所謂的黑暗兩年時,雲兄弟應該方才八九歲吧?儘管本公子也曾聽說過那兩年的俗世究竟混亂到了一種怎樣的地步,卻不曾想過,竟會如此磨人,就連雲兄弟這般性情,在接受了那兩年的經歷之後,都像是徹徹底底的改頭換臉一樣。還是那番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景博文搖頭哂笑,將手中那把真正的司雷扇合起,擺在面前案几上,轉而望向姜北。

“與雲兄弟這般談話,就像猜謎一樣艱難,本公子覺得這樣不好,不好!還是之前的雲兄弟說話實在一些,簡簡單單,想什麼就是什麼,不會累人。”

“是你最先開始跟雲小子打啞謎的,現在比不過了,又怎麼好意思來跟我抱怨?”

姜北咂了一口茶水,將茶碗重新放在案几上。

對於現在的雲澤,姜北心頭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感。

早在很久之前,入學考試方才透過時,姜北也曾找過雲澤,與他言說了許多有關人情世故的道理,而在之後,雲澤與何偉決裂時,又被姜北恰好碰到,便忍不住就第二次多說一些。那段時間,姜北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心照拂雲澤,希望他能走出孤僻,學著如何與人相處,學一些人情世故,方才會接連兩次說出許多真心話,在各種方面指點雲澤應該如何去做。而之所以姜北這種姜家麟子級別的人物竟會甘願如此,也是與顧緋衣一般無二,認為那時候的雲澤身上有著一些他們早已丟掉不知多少年的東西,而如今再想撿起來,卻已是不能,就難免有些傷感懷念,也就理所當然在無妨大雅的小事上幫他幾分。

如今的雲澤,對於姜北而言,算是如願以償了。

“在如今這個世道上,不會有人說你無情,只會有人笑你太傻。”

這是姜北當初對雲澤說過的話。

但當時還有句話姜北沒能說出口,覺得不太合適,也覺得會對當時的雲澤而言有些過激,所以才會忍了下來,等著下一次有機會的時候再說。

“人嘛,總有一天要學會世故的。”

這句話,恐怕以後都沒機會說了。

姜北也不曾想過雲澤會在短短時間內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而先前雲澤與景博文言談對弈時,也曾涉及到雲澤為何會忽然心性大變。那個時候,姜北還覺得景博文有些唐突了,但云澤卻表現得過分平淡,就讓姜北終於知道,人在學會人情世故的時候,並非一定要從少年人成長到青年人,再成長到老年人,也有可能會是一夜白髮,令人措手不及。

但面對眼前這個雲澤,姜北卻又覺得好像是跟自己設想中,終於成長起來的雲澤有著許多不同。

走偏了嗎?

沒有。

至少姜北覺得沒有,畢竟無論是在哪個世道下,人不狠,都不足以站得穩,而這裡的狠又不只是說的冷酷無情,其中還包含了很多不足以擺在明面上的許多下作與世故。

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姜北悵然一嘆,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當初跟雲澤說了那些話。

或許從今往後,以前那個多多少少帶著他些許曾經模樣的雲澤,就再也見不到了。

胸無大志也挺好。

畢竟少年眼光還很短淺,想的也還少,本就不該有什麼大的志向,能在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月,到了終於發放月俸時,哪怕只有五枚金幣,也可以笑得十分開懷,會珍而又珍地收起來,然後頗為“奢靡”地買上兩斤獸肉回家吃頓好的,這就已經足夠了。

只可惜,今時不復往日,再也見不到那個能為五枚金幣就將嘴巴笑得咧到耳朵後面的雲澤了。

也見不到那個沒有什麼心機城府,活得簡簡單單的自己了。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姜北喃喃自語,讓終於不再互相打啞謎正聊得開懷的雲澤與景博文忽然止住言語,忍不住面面相覷。

景博文咧嘴一笑,將案几上的摺扇拾起,未曾開啟,輕輕打在另一隻手的手心。

“姜大麟子這是又在想念哪家的姑娘了?”

“想念你家的姑娘!”

姜北白他一眼,暫且放下了心裡那些憂苦煩愁,將茶碗裡還沒喝完的茶水當成酒,直接一飲而盡。

反倒是景博文忽然大笑一聲,啪的一聲開啟那把司雷扇,開口道:

“我家的姑娘?本公子確實想過生個姑娘,但你想要,光是三書六禮、十里紅妝、鳳冠霞帔、八抬大轎可不成,還得奉上靈株寶藥、搏殺真解、靈決古經、一方重器才行,再乖乖給本公子這個老丈人磕上幾個像樣的響頭,便把姑娘嫁給你,也不是不行啊!”

“去你大爺的!”

聞言之後,姜北立刻黑著臉罵了一聲。

可景博文卻是借題發揮,將摺扇合起,一臉悲痛神色裝模作樣地指點姜北“不孝”,敢罵他這個未來“岳父”,忽然就說什麼都不肯再把那八字都沒一撇的姑娘嫁給姜北了。

如此一來一回,這兩位尚且還算關係不差的麟子,便就如同坊間酒館裡那些還未沾染半點兒人情世故的少年人一樣,開始了一場明裡暗裡都在佔據對方便宜的罵戰,誰都不肯服輸,誰也不肯吃虧,無所顧忌,還未喝酒就已經醉得不像話。

酒不醉人人自醉,是有這麼一個說法兒,

可終歸也得喝了酒才行啊!

雲澤樂得自在,在旁看戲,忽然聽見雅閣外面有人敲門,便默不作聲直接起身去開門。

專程被安排在雅閣門外,隨時等候傳話的夥計瞧見裡面這幅情景,還以為是自己走錯了房間。可再看一眼,姜麟子就是姜麟子,景公子也就是景公子,眼睛便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張越大,抱在懷裡的餐盤都險些掉在地上,還是雲澤手疾眼快將其抓住,這才沒有浪費掉餐盤上那些著實精緻的餐食。

方才回過神來的姜北和景博文也都是一愣,旋即立刻黑著臉,各自狠狠地剜了雲澤一眼,又著實有些臉紅,一個將摺扇開啟,擋住整張臉,另一個則是低頭喝茶,只可惜茶碗太小,也就勉強遮住鼻子和嘴巴。

“送進來吧。”

雲澤暗自好笑,也是受了姜北與景博文的影響,終於徹底放開,才會起了如此心思,卻若是放在往常,雲澤就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

夥計也方才回神,對雲澤先前幫忙扶住了餐盤一事道謝,然後腳步匆匆頭也不敢抬一下地走進雅閣,將餐盤上的餐食一件一件擺在案几上。

而在這夥計身後,還另外跟著三位姑娘,同樣是各自託著餐盤,但其中卻有一位姑娘相較那位仙宴閣夥計的小心翼翼而言,更加自在一些,深知還在暗自偷笑。

畢竟這些事她曾見過許多次,也深知這位姜家麟子與景家公子私交甚好,偶爾來到仙宴閣,便會透過姜北的身份便利,在雅閣中飲酒作樂。而到酒興高昂時,也就經常如此,對於這位經常伺候姜北的姑娘而言,已經算是司空見慣。

另外兩位姑娘中,其中一位雲澤認得,便是那位青竹姑娘。

但最後那位姑娘卻臉色明顯不太好看,尤其是在託著餐盤途徑雲澤面前施禮時,也分明是在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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