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晚餐之後,肖染坐在院子裡,和古心堂聊起他來到這裡的三個月所瞭解到的情況。
對於這些資訊,古心堂完全沒有隱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全部告知給肖染。
其實大部分資訊肖染已經摸索的差不多了,這個所謂的鬼都長安,白天是人,晚上是鬼,每個月一次的大避日,就屬於人鬼不分。
這一天也是最兇險的一天,不過若是能找到規律,也能輕鬆應對。
除此之外,別的資訊對肖染來說並沒有什麼作用,感覺時間上差不多了,肖染也隨即起身告辭。
古心堂自是要送肖染走上一程。夜色漸深,城中燈火在瀰漫的霧氣中氤氳開來,朦朦朧朧,如同浸了油的宣紙,暈染出一片不真切的暖黃。
肖染與古心堂並肩而行,步履踏在溼漉漉的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迴響,兩道被昏黃燈火拉長又扭曲的影子,無聲地跟隨著他們。
一路上,肖染幾次欲言又止,喉嚨滾動,話卻終究卡在嘴邊沒能吐出。最終,他還是選擇嚥了回去,沒有點破那層看似脆弱卻異常堅韌的窗戶紙。
叫醒一個深陷夢中、且正做著美夢的人,不論懷著多麼深重的善意,都必然要承受對方被打擾後的本能牴觸和怒火,也就是那所謂的“起床氣”。
“三個月後的恩科,”走到街口,肖染停下腳步,側頭看向古心堂,“你要參加麼?”
古心堂聞言,神色間掠過一絲明顯的猶豫,沉默片刻後,緩緩搖了搖頭:“我不打算參加。”
見肖染目光投來,帶著探尋,古心堂臉上擠出一個略顯輕鬆的笑意:“其實這樣對你來說,不是正好麼?少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語氣平淡,彷彿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肖染點了點頭,坦然地沒有否認:“確實,這對我而言是個利好訊息。”他語氣平靜,卻也帶著坦誠的冷酷。“縱然我此刻已自信能全方位勝過你,但你終究是劍法通玄、實力不遜於c級職業者的高手。少一個像你這般的對手,總歸是件好事。”
夜風中,古心堂肩膀微不可察地鬆弛下來,語氣也放緩放低了許多:“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應該說是一個請求。”姿態放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肖染看著他,心中早已明瞭對方所求,但面上依然不動聲色,明知故問:“什麼?”
“如果你參加恩科,”古心堂的聲音很輕,卻又異常清晰,穿透了夜霧,“並且……拿到了傳國玉璽之後……能不能……保留現如今的長安?”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肖染,彷彿這個問題承載著他此刻全部的希望。
對於這個意料之中的請求,肖染沉默了數秒。兩人之間只剩下腳步聲在空曠的街巷裡迴盪,單調而清晰。他們走到了十字路口,昏黃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肖染終於嘆了口氣,打破了沉寂:“我不敢給你任何保證。”他直視古心堂的眼睛。
“但若真有那麼一天,在確保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我可以盡力一試,幫你周旋一二。”
他沒有大包大攬,直接拒絕又顯得過於冷酷無情,於是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卻留有餘地的答案。點到為止的表態,恰如其分地對應著他們目前的交情——僅僅算是打過幾次交道的熟人罷了。
“這樣……已經極好了。”古心堂眼中閃過一絲釋然,鄭重地抱拳,“多謝肖兄。”
他顯然也明白這份情誼的深淺,肖染肯給出這樣一個態度,哪怕是出於客套和敷衍,也足以暫時撫慰他那顆沉溺於虛幻溫情中的心,讓他獲得片刻的安寧和解脫。
與古心堂拱手作別,肖染轉身踏上歸途。腦海中卻不自覺地回放著方才武館裡那頓晚餐的景象。
婦人嗔怪的笑語,孩子們清脆的打鬧,中年漢子沉穩的招呼,空氣中瀰漫的飯菜香……這一切交織成的煙火人間圖景,讓他心頭湧起一陣複雜的唏噓。
‘若是有選擇,誰不想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呢?’他暗自喟嘆。那句俗話浮上心頭:‘在外打工一萬,不如在家上班五千。’是啊,誰不渴望那份安穩的歸屬感?若有得選,他肖染何嘗不想陪伴在高雨婷身邊?此刻,或許他們的孩子都該牙牙學語了吧……
高雨婷明媚的笑容在記憶裡一閃而過,隨即化作一絲尖銳的愧疚刺入心肺。肖染猛地甩了甩頭,強行將這不合時宜的雜念壓下去、拋開腦後。
他駐足在朱雀大街中央,仰首望向皇城的方向。那偌大的宮闕群籠罩在灰濛濛、流動不息的白霧之中,輪廓模糊不清,如同水中月、鏡中花。它明明巍峨矗立在那裡,可視線稍一恍惚,就讓人覺得這龐然大物下一刻便會如海市蜃樓般憑空消失。
“黃潮啊黃潮,”肖染對著那片詭譎的迷霧方向,低低自語,緩緩地、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豎起了大拇指,“好一把……溫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