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把會診記錄寫完,審閱了一遍,最後點選確認。羅浩的會診並不多,只有熟悉的幾個主任願意找羅浩會診,直接無視了沈自在的存在。
……
……
陳巖坐在辦公室裡,手指無意識地捻著略有花白的絡腮鬍,盯著電腦螢幕上的會診意見出神。
老花鏡滑到了鼻尖,鏡片上反射著ct影像的冷光。
“考慮子宮肌瘤,建議手術切除?“
他喃喃念出聲,螢幕上的影像確實顯示典型的平滑肌瘤特徵——邊界清晰,包膜完整,增強掃描呈現“快進慢出“的強化模式。
但.陳巖猛地往後一仰,舊轉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他抓起桌上的老式放大鏡,幾乎貼到螢幕上檢視盆腔解剖結構。
沒錯,腫瘤確實緊貼著闊韌帶,說是異位的子宮肌瘤理論上也說得通。
可是對這個診斷,陳岩心裡是不認可的。
“小羅教授這也太篤定了吧。“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發酸的眼角。
窗外暮色漸沉,最後一縷夕陽斜斜地照在牆面的錦旗上,“妙手仁心“四個金字泛著微光。
他有些無奈,但注意力放在羅浩的診斷上。
子宮肌瘤,子宮肌瘤。
陳巖從椅子上蹦下去,他個頭比較矮,總歸是要蹦一下。
小羅這個診斷會不會有問題?
他揹著手走出科室。
患者的手術不是問題,即便有黏連,剝離也就好了,沒必要非找羅浩會診。
陳巖也是習慣了,順嘴提一句,下面醫生就下了個會診。
可羅浩竟然說是肝部的子宮肌瘤。
來到介入科,陳巖走到醫生辦公室門口,“小羅?”
“陳主任。”陳勇起身,口罩微微鼓起,應該是在笑。
“小陳,寫論文呢?”陳巖摸著絡腮鬍子,耐著性子和陳勇寒暄。
一個能發表頂級sci的醫生有多牛逼,陳岩心知肚明。
哪怕自己用不到,可手下醫生也總歸能用到,關係融洽就是最好的選擇。
“嗯,陳主任,您指示。”陳勇玩笑道。
陳巖哈哈一笑,“我來找小羅聊會天,人呢?”
“說是急診科有個患者有問題,他帶著小孟去看看情況。”陳勇回答道。
說到這裡,陳勇忽然精神一振,“對了陳主任,說是要收去神經內,但小苗感覺有問題,他建議收消化內。”
“???”
神經和消化,差了幾百裡,怎麼可能弄混。
“我去看看。”陳巖道,“對了,小孟,就是用老孟為模版做出來的機器人。”
“嗯,剛進科,病歷寫的還不錯。陳主任您那面有需要就跟羅浩說,都用寫病歷可能有點問題,但當個規培生用還是行的。”
陳巖頷首。
他轉身離去,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陳勇跟上來,“陳主任,我陪您去。”
陳巖相當滿意,羅浩醫療組裡,一個比一個會來事。最開始陳勇還略有孤僻,但一年下來,也會給人提供情緒價值了。
“小陳,你要不要考慮來我科裡。”陳巖笑呵呵的問道。
他倒不是想要挖牆腳,而只是表達一種自己對陳勇欣賞的姿態。
“好呀。”
陳巖一怔,隨即恍然,陳勇這是順口胡說八道。
自己胡說,人家就順著胡說。
也怨不到陳勇身上。
“小陳,說點正經的,伏牛山那面你熟悉吧。”
“熟。”
“過了冰雪節,說是伏牛山的道觀關門裝修。”
“齊道長被煩的夠嗆,說道心不穩,但總不能和工商管理那面說道心不穩吧,所以就裝修唄。”陳勇笑道,“冰雪節的時候遊客太多了,的確有點小煩。”
“過幾天我去燒柱香,你看行不。”
“咱不講這個,我給您算一卦吧。”陳勇走在陳巖陳主任身邊,眯著眼睛說道,“要是有什麼事兒,小事咱就改下。”
“哦?!”陳巖的絡腮鬍子都差點豎起來。
“這方面,我比較專業。一般我不給人弄,但陳主任您可不是一般人。”
陳勇這可不是隨便說說,陳巖認真的看了他一眼,“小陳,你說的是實話?不是跟我逗著玩吧。”
“陳主任,您看您說的,別的事情可以開玩笑,這事兒咋開玩笑。”
“多少錢?我聽說找你起卦,a7起步。”
“說錢不就遠了麼,只要您別跟外人說就行。要不然每天都有人來找我,我可受不了。”
“好好好。”陳巖一把拉住陳勇的手,“我找你幫我算下我兒子。”
“怎麼了?”
“找了個女朋友,我看著不太般配,但那孩子上頭了,非說……唉。”陳巖深深的嘆了口氣。
“大四了?準備畢業就結婚。”
“是唄。”陳巖捻著絡腮鬍子,一邊和陳勇說著,一邊來到急診科。
“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我不能住院。”
一個聲音在診室裡傳出來。
“害,現在的孩子真是卷,我看有個孩子雙向了都,治療期間他媽還惦記著能不能耽誤上課。”陳巖嘆了口氣。
“就是惦記,誰讓咱東北一家一個呢。”陳勇順著陳巖的話鋒說道,“要是南方,一家三四個,誰有功夫管這麼多。”
“聽誰說的。”
“老六,他從前在良子的幾個熟悉的技師都是在家生完二胎後出來幹活。”陳勇道,“不過老六最近穩多了,挺好。”
陳巖知道66號技師得了什麼病,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忽然,診室裡傳來砰的一聲,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闖出來。
“我還要參加高考!我沒病,你們別想我住院!”
他一身酒氣,哪怕隔著四五米陳巖都能清楚的聞到。
陳勇也怔住,這是精神有問題吧,收神經科很對啊,和消化有什麼關係。
一邊想著,陳勇的手不自覺的掐算起來。
陳巖注意到這點,他凝神看著陳勇的手指。
陳勇手指纖細,玉石一般,陳巖感慨,難怪之前陳勇風流,據說好多女生都有手控。
難怪,難怪。
很快,陳勇的手指停下。
“怎麼樣?”
“不是髒東西,就是生病。”陳勇道。
這時候苗有方跑出來拉住男人,但男人一揮手,把苗有方甩開,苗有方打了個趔趄。
不過男人似乎運動的有點激烈,手扶著頭,肩膀靠牆站住。
“頭暈麼?”羅浩出來,溫和問道。
“有點暈,困了,我要回家睡覺。”男人說道。
這時候一個護士推著點滴車路過,男人眼睛一亮,“小姑娘,留個微信啊。”
“……”
陳巖覺得他有病。
一會要高考,一會要人家護士微信,典型的精神不正常,最起碼一個初步診斷——病毒性腦病總該是有的。
“別鬧。”羅浩擋在護士和患者之間,微笑,“家屬呢。”
一個女人走出來,臉色很難看。
“他生病了,看看先入院吧。”羅浩解釋道。
“死了更好!”女人很不高興的斥道。
“不至於,不至於,是生病導致的。”羅浩道,“您看?”
“住什麼院住院!”女人斥道。
陳巖注意到羅浩看了一眼側上方的攝像頭。
“我綜合病史考慮患者應該是胰腺炎導致的腦病,不住院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你是不是醫生,血尿澱粉酶都正常,你跟我說是胰腺炎?現在醫大一院的水平下降的這麼厲害麼。”女人聲嘶力竭的罵道。
她把對男人的不滿全都發洩到羅浩身上。
“我們是這麼考慮的,建議您愛人住院治療。就算不是胰腺炎,病毒性腦炎也要住院,您看他的狀態也不好。”
“不好?生龍活虎的要護士微信,你跟我說他狀態不好?!”
女人已經出離憤怒,指著羅浩的鼻子開始罵。
陳巖遠遠的看見她的口水差點迸到羅浩臉上。
可身邊的陳勇非但沒摘掉口罩去平息事態,反而笑吟吟的看著,看樣子就差一把瓜子,一捧花生。
“小陳,你不去勸一下麼?”
“我?怎麼勸。”陳勇笑眯眯的說道,“羅浩太慣著苗有方了,小苗還沒當他學生,胡亂說個診斷羅浩就當真,陳主任您說,要是真收苗有方當學生不得慣到天上去啊。”
“胰性腦病是指病變的胰腺組織釋放出毒性物質和胰酶對腦的直接作用,以及休克所致的腦缺血,蛋白血癥等造成腦部損害。”
“一般都是胰腺炎5天左右會有,但發生的頻率並不高。”陳巖解釋,“從前我們還做胰腺炎手術的時候,偶爾會看見。”
“現在藥好了,不用做是不是省心了。”陳勇笑道。
“是唄,做一次重症胰腺炎的手術患者扒層皮,我們也扒層皮。手術成功的機率太低,那時候酒蒙子還多,下面縣市醫院總往省城送重症胰腺炎,頭疼。”
“陳主任,您就說吧,血尿澱粉酶都沒事的胰性腦病您見過麼?”
陳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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