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理由去放棄【至樂福澤】!
吳亡稍微收斂笑容,看著面前那張清秀的年輕面容。
他開口道:“上官醫生,您很優秀。”
“年紀輕輕便成為副主任醫師,想必讀書的時候也是最拔尖兒的那批人吧,說不定經常成為別人家的孩子被當做榜樣對待。”
“介於暫時沒從您身上看見任何兒女情長的跡象,並且所作所為皆是為了讓他人幸福。”
“我也可以將您定性成為了事業,或者說為了滿足自己心中好醫生的追求,而拼盡全力無暇顧及其他的人。”
“您這樣的人,在成長過程中一定很少吃苦吧。”
“當然,我指的不是學習的苦,而是整體人生經歷上的挫折。”
上官鶴沒有回答。
但不回答就已經是一種答案了。
是的,正如吳亡所說,他很優秀。
優秀到一直在上島之前的,除了最後在任職期間同病人和同事之間相處得有些折磨以外。
整體來說,他的人生經歷都是一帆風順的。
甚至於在確診患癌之前,那些病人和同事相處之間的不愉快,在上官鶴看來也算不得很嚴重的苦難,只是有一點兒無奈罷了。
看著他默不作聲的樣子。
吳亡繼續說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你很難體會到真正的幸福應該有多麼來之不易。”
“別人寒窗苦讀夜以繼日才努力考上的大學,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別人找關係投簡歷各種奔波才得到的高薪工作,對你來說是唾手可得;甚至於你真的想談戀愛或者結婚的話,憑你的條件,也同樣有大把的女人供你挑選。”
“你的順利反而讓這些應該一點點得到滿足感的東西不存在了,也讓你從一開始就是奔著自我實現的需求出發。”
“再加上你經歷過最大的苦痛,是來源於自身無法治癒的疾病。”
“至始至終你都沒有向外尋求需要的過程,而是直接走到了向內挖掘的一步。”
“這也讓你高高在上的認為,所有人都可以像你這樣,只需要公式化的滿足條件便能感受到幸福。”
這話讓上官鶴眉頭一皺。
不解地問道:“難道不對嗎?滿足幸福的條件全部湊齊以後,人不就應該幸福嗎?我也給了他們向外尋求需要的過程啊!”
他不認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龐傑的未來中不也照樣滿足了愛與歸屬和尊重兩個需求嗎?
突然,吳亡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甚至於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
拍著大腿說道:“你還沒有明白嗎?你給的幸福來得太容易,太輕鬆了!”
“以至於本該用一生來圓滿的過程,被你填鴨式的用極短的時間迅速補滿。”
“再加上他們無法感受到任何形式的苦痛,讓他們被滿足的需求缺乏了支撐啊!”
“就像我之前問的——你有沒有想過,什麼叫需求?”
啪——
吳亡一拍椅子站起身來。
將眉心抵住上官鶴的手術刀。
眼中的荊棘流動讓血液從眼角不停滲出,頭髮也在一瞬間變得徹底蒼白。
伴隨著他繼續說話,血液也在口中流淌。
“除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以外。”
“人,是需要對未來感到不可預測,或者組織結構不穩定,以及社會秩序受到威脅的時候,才會產生強烈的安全需求;是渴望在其所在群體中擁有地位,才會嚮往愛情、需要朋友、進入社會產生愛與歸屬的需求;是期望受到他人、群體和社會認可才會產生尊重需求;也是要滿足以上所有條件後,才會有自我實現這種創造性的需求。”
“總之,一切滿足,都必須建立在渴求或者某種缺失上。”
“沒有這種渴求和缺失而直接滿足的幸福,像無源之水,也似無本之木,比我腳下這堆廢墟還搖搖欲墜。”
說到這裡,吳亡一頓。
頭髮瞬間從花白回到烏黑,嘴角和雙眸間的血跡也蕩然無存,破敗萎縮的內臟也再度煥發生機。
他死了,又活了。
好在眼下的能力已經透過【苦痛奇蹟】賦予在自己身上了,而不是在洞穴內的那種需要一直聯絡【苦痛之主】的儀式。
所以,【苦痛預取】並沒有中斷。
復活後他繼續說道:
“上官醫生,幸福是比較級,不是最高階。”
“它需要一層一層的對比上去,沒辦法一步登天成為生命的唯一。”
“人類擁有貪婪的劣根性,當你讓他們的幸福成為最高階之後,他們想的並不是從此滿足和沉浸在最後這一步。”
“而是會不滿足於現狀,去向上追求更多的幸福。”
“那麼,我問你,當前的幸福走向盡頭以後,還怎麼得到更多幸福呢?”
這個疑問不僅僅讓上官鶴陷入思考。
更是讓廢墟下的姜柔和白隼陷入沉思。
一時間,除了電子顯示器還在呈現出龐傑瘋癲破壞的聲音。
周圍便只有輕微的海風吹拂著廢墟各處的空洞,傳來嗚咽的悲鳴。
然而,當他們還在冥思苦想之際。
二把刀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用一種理所應當地語氣說道:“不是,需要思考這麼久嗎?”
“反正燕兒哥說的只是得到更多,又不是得到更好的。”
“既然已經確定走到盡頭沒法兒再進一步找到更好的了。”
“那就從頭再體驗一遍唄。”
此言一出,上官鶴眼中閃過一抹驚悚。
白隼和姜柔更是用複雜的眼神看向二把刀。
俗話總說——大智若愚。
這位所有人中看似最不聰明的傢伙,也是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自我滿足感到幸福的二傻子。
道出了吳亡想要說明的真相。
是的,沒辦法得到更好的幸福,那就只能選擇得到更多的幸福。
“那請問,本身就已經幸福的人,要怎麼才能再次得到它呢?”吳亡的聲音愈發低沉充滿磁性,讓人感覺像是誘導他人下地獄的惡魔那般。
讓上官鶴渾身顫抖著說道:“失去。”
“只有先失去了,才能再次得到……”
因為這種狀態下,得到已經不是重點了,關鍵在“再次”二字上。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悟了。
為什麼龐傑會突然開始破壞天文臺,甚至對自己曾經感到幸福的一切採取暴力行為。
他想要失去當前的幸福,再倒頭來重新體驗一次。
刷——
吳亡抬手握住上官鶴的胳膊。
一點點將對方攥著的那把手術刀從自己的靈魂上抽出來。
眼神中帶著憐憫的目光看過去。
緩緩說道:“還是那句話——幸福是比較級。”
“大海中永不乾渴的魚,以為水流是虛空;掌握電力的人類,把黑暗當作故障;未經歷過拒絕的傢伙,會把索取當作天經地義。”
“當苦痛不復存在,幸福本身也將失去參照系而淪為虛無。”
“隨著時間的推移,永恆的幸福將成為了對感官與精神的徹底麻痺,人類將在微笑中走向無聲的崩塌,個體死於快樂的疏忽,社會潰於滿足的盲目,物種滅於平和的退化。”
“最終,幸福會走向毀滅。”
上官鶴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他的腦海中迴盪著吳亡所說的每一個字。
他的目光聚焦於顯示器的血腥畫面又再次變得渙散。
他的靈魂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支離破碎。
就在這時,吳亡說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上官醫生,你也是在得了癌症之後,才對健康有了近乎病態的渴望吧?”
“明白了嗎?苦痛不是人類的敵人,而是其不可或缺的免疫系統。”
轟——
當這句話說出來的瞬間。
那與廢墟之巔遙遙對立的巨樹轟然倒塌。
就像是得到急速的催生以後,終於發現自己紮根尚淺,支撐不住這參天的軀殼而崩潰的倒下。
一同倒在地上的還有那自詡幸福的醫生。
以及,他手中的利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