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一張張或震驚、或鐵青、或煞白的臉。
“今日順天府鄉試出了岔子,諸位便揪住不放,彷彿天塌地陷,矛頭直指孤這東宮。好,孤認,是孤御下不嚴,識人不明,用人不當,牽連出這舞弊之事,難辭其咎!”
他話音一轉:“可你們敢不敢拍著胸脯,自大發誓,你們自己,你們舉薦的門生故吏,你們座下那些‘賢才’,過往歷次科考,乃至平日的升遷考績,就真的明明白白,經得起徹查?經得起把座師、房師、同年、同鄉、舉薦人、門生故吏的關係網,一層一層剝開來查?”
“孤今日不妨把話挑明!若真要徹查,真要追究這‘私相授受’、‘買賣功名’的源頭,那就請父皇降旨!從景泰元年的科考開始查!從在座的每一位開始查!從孤這東宮開始查!查個底兒掉!查個水落石出!把那些依附在朝廷取士這根大樹上吸血的蠹蟲,一個不剩地揪出來!看看這朗朗乾坤之下,到底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
死寂!
比剛才張正被問座師時更徹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偌大的太和殿,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
落針可聞。
陳世倌臉上的假笑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被剝光衣服般的難堪和驚怒,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身後的黨羽們,個個面無人色,眼神躲閃,冷汗浸透了中衣。
太子這一招太狠了!
這是要掀桌子!
要拉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孫文博也懵了,他完全沒料到太子會以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反擊!
這……這簡直瘋狂!
但看著陳世倌一派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心底深處又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解氣?
高拱等禮部官員更是噤若寒蟬,太子這番話,把他們禮部也架在了火上烤!
誰敢說禮部是鐵板一塊,絕對乾淨?
大皇子蕭昭桓、五皇子蕭昭瑞等人,臉上亦是陰晴不定。
他們想拉太子下馬,但絕不想引火燒身,把過往那些見不得光的“舉薦”“安排”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御座之上,景惠帝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看著下方那個站在風暴中心,神色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點“破罐破摔”意味的兒子,心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震驚!
.太子竟敢如此撕破臉皮!
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這小子,夠狠!夠光棍!
這釜底抽薪的一招,直接掐住了所有人的七寸!
誰還敢繼續攀咬?
再咬下去,大家都得完蛋!
但更多的是警惕與深深的疑慮。
太子這反應,太過反常。
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還是真的……不在乎了?
他到底想幹什麼?
景惠帝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在蕭弘翊臉上逡巡良久,試圖找出哪怕一絲偽裝的痕跡,卻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疲憊?
“夠了!”
景惠帝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威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朝堂之上,爭論不休,成何體統!”
他目光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群臣,最終落在蕭弘翊身上,帶著審視。
“太子之言,雖有失偏激,卻也道出了幾分積弊。科舉取士,國之重器,不容玷汙!順天府舞弊案,葉成龍暴斃案,朕自會嚴查到底!無論牽扯何人,絕不姑息!”
“然則,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徹查積弊,非一日之功!需從長計議,周密部署!今日朝會,到此為止!退朝!”
“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