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攙著——兩道身影一塊站在那兒——搖搖晃晃的,手也沒了,扇子也沒了,身上被泥土、石灰、鮮血包裹,除了最後的搖晃,似乎連呼吸也已經沒了,少年最後劈出的那刀,也直接嵌在了他的脖子上。這便是這名綠林宗師最後的形象。
日光的暴烈中,少年順手抄起了地上的一把武器,轉身往這邊走了過來,他走出一步,便跨過了一丈。蒲信圭的腿軟了一下,幾欲摔倒。
他早幾日與少年結盟,因此獲得了與陳霜燃談判的機會,前天晚上思前想後,卻終於想得明白:自己在福建一地造反,最終也只能與陳霜燃講和,但這少年的兄長被對方害死,卻無論如何是和不了的,甚至連含糊的餘地都沒有,因此雖然不太好,但終究也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他與錢定中說出這些事後,錢定中便也被他事到臨頭能做取捨的梟雄姿態折服。
可誰又能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一幕呢?
而實際上,少年朝著這邊走來,站在場地中央的,卻正是錢定中,他是蒲信圭的保鏢,從一開始便自告奮勇地隔在了兩人中間方才還衝著對方笑了笑。這一刻,七十餘人幾乎都被少年的出手奪了先機,錢定中被對方盯上,一瞬間也只覺得脊背發涼,但他畢竟老於江湖,此刻處於生死邊緣,橫劍怒吼:“大家夥兒圍上來,不可給他騰挪空間——”
圍將上來,不給騰挪,這才是江湖上蟻多咬死象的不二法門。
錢定中這一開口,眾人反應過來,有人便去掏漁網,有人要拿暗器,魚王等人的前方,於賀章與孟驃心叫一聲:“照啊!”便拔出刀槍要跟著眾人合圍。於賀章還想喊點什麼,正揚起劍,下一刻,卻是心中一寒,因為那名在眾人的圍觀中游走如入無人之境的少年,此時竟偏過了頭,目光冷漠地望定了他。
那身影放大。
於賀章持劍後退,試圖抓住誰擋住對方,但身邊的嘍囉也在後退,只有推山刀孟驃似乎是仗著先前與少年有些溝通,覺得沒那麼可怕,站得稍稍靠前,他被於賀章推了推肩膀,“啊——”的揮刀,這一刀軟弱無力,身形交錯中已被一刀封喉,斬來的刀鋒就像是爆炸開來一般的乾淨利落。
於賀章幾乎哭出來了,扔掉長劍,欲跪下求饒,腿還沒能彎曲,少年拽住他腦袋上的頭髮,將他提起來一瞬,砰的一聲又將他按在路邊側面一塊廢棄的碾盤上,如殺雞一般的手起刀落,劈斷了脖子。接著順手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往更側面的一群人扔了過去。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反應過來了,雖然被先聲奪人,但也都拿出了武器,掏出漁網等物的人從遠處撲過來,少部分人投擲飛蝗過來。各個方向的人已經開始衝鋒,在錢定中的提醒下試圖困住少年的行動空間,然而爆炸聲再度響起,這邊路口,有機靈的人已經提前躲避,也有人躲避不及、反應不快,就被手榴彈的爆炸捲了進去。
火藥的衝擊從身側穿過,倒也不一定死,只是耳朵嗡嗡響,全身流血的同時,少年的身影已經揮舞長刀穿梭過去,這一下,又有三人身上被爆出鮮血,筋骨折斷。
少年的身影沒有任何停留,衝過人群,穿行這邊的街道,越來越快,之後在路邊的水缸、頹牆上借勢,長刀沖天而起,落向街道末尾處一處作為瞭望的高樓。
從這次做局的伊始,樊重便在村莊的周圍準備了不少的觀望哨,他們中間遠的用來瞭望官兵響應的速度,以確定這孫悟空究竟是不是官府的棋子,近的用來盯住莊子裡的動靜,以確定自身內部是否還有成舟海或是鐵天鷹安排的暗線——樊重作為曾經的總捕出身,這原本是極為縝密的計劃,甚至成舟海都感到頭疼,但誰也想不到,還會有眼前的這一幕出現。
與不遠處院落房間的觀看視角類似,自這邊的屋頂往下俯瞰,能夠很清晰地看到村莊裡方才發生的這一切,當少年的身影一路屠殺後朝這邊衝來,屋頂上的人手都是抖的,最後才舉起弓箭試圖還擊,但射出的飛刀已經先一步扎進了他的面門,少年上了高處,拔出屍體上的飛刀,順手便拿起了長弓、搭箭。
這邊的人群距離已有點遠了,一支箭矢從另一處瞭望點射來,他眼睛眨都不眨,挽弓射了回去,之後再度搭箭,俯瞰的目光掃過下方的所有身影。
有的人還在往這邊衝,有的人甚至就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滾進旁邊的溝裡。
巡弋的箭矢劃過一圈。
不遠處二樓的視窗裡,陳霜燃微微張了張嘴。
少年冷漠的目光,從那邊的高處,鎖定了這裡。
“抓住你了。”
正午的陽光耀眼。
屋頂上的少年沒有絲毫猶豫的鬆開了弓弦。
“啊——”
陳霜燃尖叫一聲,撲通坐倒在地。
她的身邊,一名隨行人員同時坐倒。
光芒砰的由亮轉暗,有人推上了窗戶,陳鹽衝過來試圖扶起陳霜燃,陳霜燃朝身旁望去,與她一同坐倒的那名跟班胸口上扎著羽箭,後背砸在了地板上。
“該走了——”陳鹽暴喝。
外間一片混亂,有人衝向屋頂,有人擲出了石塊與飛蝗,有人射箭、有人大喊。在這樣的熾烈中,少年躍下屋頂,沒有理會追來的敵人,直朝這邊,撲過來了。
“堵住他——”
“他在北邊衝——”
“截殺——”
站在熙攘的人群中,魚王與幾名弟子,都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數十人組成的殺局中,隨著那少年的出手,眾人幾乎都將他們給忘了。因為這一刻,少年正以一己之力,對他們所有人的領袖,進行斬殺。
更遠處的天空中,有傳訊的煙火,撲散開來。